她會游泳，按捺住試圖拍水的手腳，讓自己不住地像模像樣地“掙扎”，胸口像被巨大的石頭壓著，沉而又沉——

    她感覺到了窒息，迷迷糊糊地想：

    但愿苦rou計有用。

    腰間一道臂膀繞了上來，柳余睜開眼睛。

    “蓋……”

    才開口，一口水就嗆了進來。

    肺疼得像是要爆炸，她開始咳嗽——嘴唇卻被貼住了，少年給她渡了口氣，手腳一踢，水就托著兩人自動上了去。

    “救上來了！救上來了！”

    河邊一陣歡欣鼓舞。

    柳余只覺得，自己像是躺在了一片柔軟的草地上，睜開眼，蓋亞的面孔就在前方。

    她猛烈地咳嗽了起來：

    “咳咳咳——”

    少年起身，她用那只柔弱的手揪住他的衣擺：“蓋亞，我……”

    他扯開了她的手，轉(zhuǎn)過頭，臉龐濕漉漉的，銀發(fā)胡亂地貼在腮邊：

    “貝莉婭，輕生可不是什么值得贊賞的行為”

    “少喝些酒?！?/br>
    柳余半支起身：

    “你生氣了，蓋亞？”

    前方的少年轉(zhuǎn)過身，他的眉目被水淋得濕漉漉，那雙湖綠色的眼睛似水洗過一般，倒映著路邊烏泱泱的灌木，黑漆漆一片。

    “不，貝莉婭，生命是你自己的，你有權(quán)為自己做主——在清醒的情況下?！?/br>
    “至于我，做出的承諾，絕不更改?！?/br>
    少女捂住了臉，似是不堪忍受，哭泣了起來。

    掩藏在雙手下的臉，一絲眼淚都沒有。

    苦rou計失敗。

    如果……激將法呢？

    他會惱怒嗎？

    柳余原本并不想將別人扯進來。

    一位追求女子的男人，倘使他三心二意，那能釣到的，最多也只是和他層次相當(dāng)?shù)呐?；而蓋亞這種注定會開天眼的神祇——

    三心二意，只會淪為一場空。

    她的目光穿過重重的人群，落到氣喘吁吁趕來的卡洛王子身上。

    “既然如此，”少女憋紅的眼睛里裝滿了傷心，像是抓住最后一棵稻草，“卡洛王子，請問您愿意當(dāng)我禮儀課的舞伴嗎？”

    卡洛王子分開人群，走了過來。

    他抓住她遞到面前的手背落下虔誠一吻，單膝跪地：

    “我的榮幸，弗格斯小姐?！?/br>
    第三十六章 一棵草

    伯納湖邊。

    少女一身濕淋淋地坐在草地上, 輕薄的裙子緊貼，勾勒出姣好的身形。

    酒氣被湖水一沖，消散了不少。

    她像是漸漸清醒, 可清醒之外的痛苦在那雙蔚藍色的眼睛里就格外明顯了。她直勾勾地看著一旁的銀發(fā)少年, 除此之外，誰也沒看。

    兩人在夜色中對了一眼。

    “蓋亞，你看——”她頓了頓，“除了你, 還有許多人愿意和我跳舞?！?/br>
    她像是發(fā)狠，又像是要挽回破碎的自尊，可這樣放話, 也只讓人覺得她近乎滅頂?shù)谋瘋?/br>
    “貝莉婭, 這是你的選擇?！?/br>
    少年輕輕嘆了聲氣，“我送你回去。”

    卡洛王子退到一旁, 不再參與。

    他知道，金發(fā)少女需要的，絕不是他的懷抱——她太執(zhí)拗了, 這樣激烈的情緒, 讓她像隨時會破碎的名貴瓷器，只要主人愿意，就可以讓她粉身碎骨。

    “不, 不用你, 我自己會走?！?/br>
    少女負氣地道，手肘一撐，人就從草地上起來。

    她往前走了兩步, 軟綿綿的手腳像是不聽話，往旁邊跌去——

    卡洛王子下意識伸出手去。

    可旁邊的人更快。

    銀發(fā)像濕漉漉的魚尾滑過他的手背, 再看到時，柔弱的少女就已經(jīng)依偎在了青竹般的少年懷中。

    “貝莉婭……”

    “你走開?！?/br>
    少女一把推開了他。

    她用的力道如此之大，以至于一下子摔到另一邊，尖銳的石子劃破了她的膝蓋，她似是毫無察覺般，向卡洛王子伸出手：“卡洛王子，您能送我回去嗎？”

    她面色羞窘：

    “我喝得有點多?！?/br>
    卡洛王子伸出手，一把將她拉了起來，伸手之余，他下意識往旁邊看了一眼。

    銀發(fā)少年精美的眉目沐浴在輕盈的月光下，像一尊假人。

    沒有喜怒哀樂。

    “扶著我?！?/br>
    白底金邊的袖口被人輕輕扯了下。

    卡洛王子轉(zhuǎn)過頭去，依言攙住了她。

    柳余借著這股力道走出了人群，在人群的邊緣看到了匆匆趕來、面色訥訥的娜塔西。

    娜塔西看著她：

    “貝莉婭jiejie……”

    “不要叫我jiejie?！?/br>
    少女冷冰冰地走了過去。

    娜塔西的眼圈一下子紅了：“我、我不是故意的……”

    “不，你是。”少女停下腳步，“你明知道我有多愛他，這世界上所有人都可以向他提出邀請，可唯獨你不行，娜塔西?！?/br>
    “為什么不行？”

    “你知道的?！?/br>
    她看她一眼，重新邁開腳步。

    娜塔西被這冰冷釘在了原地，怔怔站著。

    卡洛王子的視線從她身上輕輕劃過，嘆息一聲，攙著人走了。

    “卡洛王子，”一走出人群的視線，少女就放開了他，“對不起，今天……”

    “我明白，這不值得道歉?！?/br>
    卡洛王子矜持地退后一步，“倒是弗格斯小姐的執(zhí)著和勇氣讓人驚嘆。”

    柳余：……

    她這借酒裝瘋地一跳，放在現(xiàn)代，大概要被打上“可怕、偏執(zhí)狂”的標簽。

    可在這個崇尚欲望、自由、浪漫的世界，卻不會為人詬病，只會獲得驚嘆——

    看卡洛王子的眼神就知道。

    人們崇尚神靈，憧憬“癡情專一”，一個“為愛癡狂”的少女，只會贏得大部分人的憐惜：只可惜，當(dāng)事人蓋亞似乎不是這么想的。

    苦rou計失敗了。

    唯一的好處，大概是所有人會更加牢固地將“貝莉婭·弗格斯”和“蓋亞·萊斯利”捆綁在一起。

    “明天……的舞會，”少女似是難堪，“可以拜托卡洛王子，不要出現(xiàn)嗎？”

    路易斯給出的期限，是在明晚的舞會結(jié)束之前，讓蓋亞改變禮儀課的舞蹈搭檔。

    “這恐怕不行，晚上我的父親和母親要來?！?/br>
    “那、那就請卡洛王子明天開宴前，說、說‘您不和我跳了，您要和瑪麗公主跳’，行嗎？”

    少女小心翼翼地看著他，生怕他拒絕。

    “弗格斯小姐的意思是，讓我開宴前……拋棄您這個舞伴？”

    卡洛王子似是感覺到不可思議。

    “是，是的?！鄙倥杖?，清澈的眼里盛滿傷心和決絕，“我想再試一試……也許蓋亞不會在這眾目睽睽之下給我難堪?！?/br>
    這一刻，少女藍盈盈的，充滿著哀憐和祈求、又蘊滿了堅決和孤注一擲的眼神，像一把利劍，刺穿了卡洛王子的心臟。

    她是多么堅決啊。

    就像一生只唱一次的荊棘鳥，用痛苦和血淚澆灌自己唯一的、堅決的愛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