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衛(wèi)家三姐妹中, 衛(wèi)君孺應該是在史冊中留下筆墨最少的一位了，不同于以霍去病的母親被萬千少女恨不得喊阿母的年少風流的衛(wèi)少兒, 還是寫下從歌女到皇后傳奇的衛(wèi)子夫, 衛(wèi)君孺擁有一個普通的丈夫和一個普通的兒子, 然后他們在巫蠱之禍中遭遇覆巢之災，再沒有血脈延續(xù)下來。

    衛(wèi)青上輩子的時候忙于朝事，和大姐夫打交道的時間遠遠多于大姐, 此時再見面，發(fā)現(xiàn)記憶中溫婉的女子已經(jīng)兩鬢斑白, 看起來比三姐要顯老許多。

    衛(wèi)君孺在三姐妹中最早扛起了生活的重擔，熬到很大年紀才嫁給了公孫賀，因此膝下只有一個獨子公孫敬聲。

    公孫賀為人老實，在三個姐夫里是唯一一個忠貞不渝的好男人，自從娶了衛(wèi)君孺之后從不納妾，夫妻二人的小日子過得有聲有色，因此也沒有添丁。

    這公孫家的獨苗打小頗受父母寵愛，給慣出了一聲壞毛病，衛(wèi)君孺的白發(fā)有不少就是為自己這個熱愛折騰的兒子cao心的。

    最后恰恰是為了保住這株獨苗，公孫賀才惹上全家被族的滅頂大禍，可謂非常好人沒好報了。

    衛(wèi)青看著此時一副標準官宦子弟，穿著精美的錦袍坐在大姐夫一側(cè)的公孫敬聲，心里有些復雜。

    他上輩子對這個外甥留下的印象也只剩下淘氣了，公孫賀托衛(wèi)青照看他，衛(wèi)青便將他調(diào)入了北軍歷練，沒想到這小子在北軍倒是歷練出來了一幫狐朋狗友，當了太仆還能把手伸到北軍去貪錢，真是……

    衛(wèi)青一時不知道如何評價。雖然他不奢望衛(wèi)家小輩里再出一個霍去病這樣的天縱奇才，衛(wèi)步的兒子之前還和桑弘羊的兒子混到一塊干了點真正紈绔的壞事被通緝過——剩下這些人里，論才華公孫敬聲應該是最好的，不然也不會只有他一人在后來做到九卿——但這株還不錯的好苗子他長歪了啊。

    重來一次，想要改正時間線徹底杜絕巫蠱之禍發(fā)生的可能，就要讓衛(wèi)家的小輩在朝堂上也能獨當一面，不至于衛(wèi)青去世后由劉徹強行提拔公孫賀當丞相苦撐十一年丞相。

    劉徹還是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以為朝中沒有大司馬，沒人能越過丞相，御史大夫也是太子的人便不會出事。

    但他沒有料到，“霸天下”的衛(wèi)家已經(jīng)承受了多年的紅眼和嫉恨，一旦衛(wèi)青也離世，偌大一個衛(wèi)家變成了由公孫賀一根柱子撐著的空中樓閣，敵人只要對準公孫賀將其打倒，這巍峨的重樓就會倒塌下來。

    “子叔，最近事務忙不忙？辛苦不辛苦？”劉徹看向公孫賀，心里浮上一絲愧疚。在劉徹的心腹大臣里，算起來公孫賀是跟著他時間最長的一位了。

    公孫賀是北地郡義渠人，祖先是西戎人，他的父親公孫昆邪在景帝朝歸義，在平定七國之亂時以隴西太守為將軍，立功封為平曲侯，著有書十幾卷。

    公孫賀年輕時就隨父多次從軍有功，到了景帝中元四年，公孫昆邪坐法失侯。也許是作為補償，景帝將其子公孫賀選為太子舍人，劉徹可以說十歲剛出頭就認識了公孫賀，少而相知，若不是有巫蠱之禍這樣的變故，說不定公孫賀到死都會陪伴在劉徹身邊。

    “陛下，臣這樣駑鈍的人，能夠在太仆位置上為國家效力，已經(jīng)非常榮幸了，哪里敢說辛苦二字?！惫珜O賀乍得劉徹和顏悅色的關心，簡直受寵若驚，他從劉徹登基后就開始從太子舍人轉(zhuǎn)為太仆，簡直將這個職位當做了終身事業(yè)來說，可謂非常輕車熟路了，此時不知道劉徹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唯恐說錯了話，連忙擺著手回答出一個最為安全的答案。

    劉徹看公孫賀這小心翼翼的樣子，不由得有些心酸，他之前怎么就沒發(fā)現(xiàn)呢？公孫賀在衛(wèi)青沒去世的時候，就有些怕自己。

    不用閉上眼睛，就仿佛能聽到征和二年刑場上公孫家的冤魂在哀號，公孫賀其實是冤死在了劉徹對他的不信任上，死得心有不甘，卻又無能為力。

    眼前那張面容仿佛和那個白發(fā)蒼蒼的人重合了起來，那個時候公孫賀大聲陳訴自己的冤屈，但劉徹不愿去聽，偏信江充不知道從哪來“審訊”來的罪證。

    “我要見陛下！我是冤枉的，我怎么可能會用巫蠱詛咒陛下！這一定是朱安世在誣陷我！”公孫賀的喊聲仿佛還在幽暗的監(jiān)獄里回蕩，但這聲聲泣血的聲音卻沒有半點傳到甘泉宮病中的皇帝耳中。

    這仿佛是一個開始，象征了盤踞朝堂多年的衛(wèi)家開始垮臺，無數(shù)冤獄的開始，從那個時候開始，劉徹便走上了一條無法回頭的錯誤道路。

    想到這些，劉徹真誠地握住公孫賀的手，深深地望向他迷茫的雙眼，真情實感地說道：“子叔，委屈你了?！?/br>
    公孫賀這一嚇非同小可，瞬間跪倒在了地上。

    從始至終，非常緊張的公孫賀甚至沒有發(fā)現(xiàn)，眼前這個劉徹身材縮水了很多，也并沒有疑惑為什么在長平侯府的家宴會有天子出席卻少了一位女主人。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公孫賀后面努力救兒子的形象，他在我這兒的人設就變成好爸爸了

    他和劉徹最后這個結局，也挺惋惜的

    【友情提醒：下一章是番外】

    第90章 番外一

    衛(wèi)青第一次見到犀牛是他還是個身量未長成的小少年的時候。

    意氣風發(fā)的年輕建章監(jiān)穿戴整齊，盔甲在陽光下錚亮, 他騎著屬于自己的馬兒, 在巡視所管轄的區(qū)域。

    第一次見到犀牛的地點是在上林苑中, 離建章宮并不遠。

    當時附近有虎圈，半夜還能聽到猛虎的咆哮。

    有一天劉徹突然神秘兮兮地過來說：“衛(wèi)青跟朕去一個地方, 朕帶你去看件稀罕的東西。”

    剛進宮做侍中那會，衛(wèi)青是個徹頭徹尾的土包子，富麗堂皇的未央宮里無一不令他感到驚奇。

    劉徹喜歡看他因為吃驚略微張開嘴的樣子, 像打獵時看到的從草叢中驚起的兔子, 毛茸茸的非常想抱在懷里揉圓搓扁了。

    但衛(wèi)侍中鬧了幾回笑話之后便學會了控制臉上的表情, 免得被其他人嘲笑。

    劉徹只好拿出各種珍藏的稀罕東西去逗衛(wèi)青，只為看到他的臉上露出那極為可愛的懵懂而又有些害羞的表情。

    那些東西最后都變成了給衛(wèi)青的賞賜, 全部堆在他的房間里。

    劉徹將衛(wèi)青帶到了一處林地間, 吩咐他呆在原地不許動, 自己去帶那個東西過來。

    衛(wèi)青乖乖地呆在原地, 身板站得挺直，如同他在軍隊中一般, 身上穿著的淺青色箭衣更將他襯托得唇紅齒白, 纖細的身材猶如一株尚未長成的松柏。

    風從山谷中吹來, 將草花的香氣帶了過來，小小的少年的側(cè)臉被陽光鍍上一層金邊，長長的睫毛微微眨著。

    少年在等待, 并不知道他的陛下正躲在不遠處的灌木后面觀察他。

    右邊的草叢沙沙作響，衛(wèi)青猛得轉(zhuǎn)過頭, 卻發(fā)現(xiàn)是一只從未見過的龐然大物朝這邊走來。

    衛(wèi)青嚇得朝后面小跳了一步，又想起陛下臨行前吩咐的站在原地不許動，他又緩緩地退了回來，只是右手警惕地按在劍把上。

    那是一頭蘇門答臘犀牛，源自南越王向漢王朝獻上的禮物。

    劉徹一收到禮物就忍不住要去衛(wèi)青面前顯擺。

    衛(wèi)青之前從沒見過犀牛，自然不知道這一身皮膚皺巴巴卻堅硬如盔甲的龐然大物到底是什么——那身皮在帶刺的荊棘上劃過，竟然沒有留下半點割傷。

    這樣的巨獸無疑會對劉徹產(chǎn)生威脅，而陛下剛剛說暫且離去，不知道什么時候就回回來。

    擔憂劉徹回來會遇到這只巨獸，衛(wèi)青也不顧對方底細，直接拔出了腰間長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