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天黑的時候，年夜飯也正式開始了。

    外面客廳里電視機(jī)的聲音還響著，飯廳的飯桌上已經(jīng)擺滿了熱氣騰騰的飯菜。

    一家人都圍坐在餐桌旁邊，湛鵬程先是招呼著大家坐下來，又從酒柜里拿了酒出來熱情地給大家倒酒。

    湛微陽被打發(fā)到了小桌子坐，他總是忍不住一直轉(zhuǎn)頭去看裴罄。

    或許是動作太明顯了，坐在他旁邊的湛微光說道：“你到底在干嘛？”

    “嗯？”湛微陽朝他看去。

    湛微光用筷子在他面前的盤子上敲了敲，說：“你吃飯就好好吃飯，一直東張西望的干什么？”

    湛微陽小聲說道：“不要你管我?！?/br>
    湛雪晴坐在湛微陽的對面，一個晚上本來都沒有說話，這時候抬頭看了他一眼。

    湛微陽又想起裴罄要走的事情，吃飯都沒什么胃口。

    湛岫松坐在他旁邊，正動作迅速地解決前面盤子里的糖醋排骨，對他來說，今天是年三十，這種大過年的日子該給自己辛苦減肥的身體放個假，所以他和自己約定了，今年的最后一天可以敞開了吃，到明年再繼續(xù)減肥。

    湛微光看到盤子里的糖醋排骨消滅得很快，忍不住伸筷子給湛微陽夾了一個放在碗里。

    湛微陽的注意力卻顯然不集中，沒有一點反應(yīng)。

    湛微光說：“不是你喜歡的糖醋排骨嗎？”在他印象中，湛微陽喜歡一切糖醋味的食物。

    湛微陽這才低頭看了一眼，語氣平靜地對湛微光說：“謝謝?！?/br>
    湛微光不知道為什么就像是被噎了一下，不太高興地說：“愛吃不吃。”

    這時候，湛微陽轉(zhuǎn)過頭去看了看坐在大桌子旁邊的裴罄，裴罄正在給湛鵬程敬酒，他就像個大人的模樣，臉上帶著成年人的笑容。

    裴景榮在旁邊說道：“這半年裴罄給你們添了太多麻煩了?！?/br>
    湛鵬程說：“哪有，我不在的時候，全靠裴罄幫我照顧陽陽和奶奶，這杯酒該我敬他才對?！?/br>
    他們互相謙讓著把酒喝了。

    等到裴罄坐下來的時候，裴景榮說：“等過完年，裴罄就跟我們一起回去了?！?/br>
    湛鵬程有些詫異：“裴罄也走嗎？”

    裴景榮沒有替裴罄回答，只是朝他看去。

    裴罄細(xì)長的手指還握著酒杯的邊緣，他沉默了一會兒，對湛鵬程說：“是的，我這邊實習(xí)結(jié)束了，本來下學(xué)期就要回學(xué)校處理畢業(yè)和工作的事情，剛好過年也該回去見見親戚朋友?！?/br>
    湛鵬程聞言點了點頭，“說的也是?！?/br>
    湛微陽一直看著他們，沒有轉(zhuǎn)回頭來，裴罄的話他也都聽到了，滿心的失望和難過都寫在了臉上。

    坐在他對面的湛雪晴放下筷子看著他。

    湛微光也注意到他的神情了，問道：“你怎么了？”

    湛微陽把筷子放下來，對湛微光說：“我不想吃飯了?！?/br>
    湛微光皺起眉頭，“怎么突然不想吃飯了？今天過年，家里那么多客人，你別鬧脾氣啊?！?/br>
    湛微陽嘴巴張了張，沒說出話來，這時候才發(fā)現(xiàn)湛雪晴在看他，就連一直沒停過嘴的湛岫松也一邊啃雞翅膀，一邊看他，他想湛微光說的其實是有道理的，今天家里過年，又那么多客人，他不好好吃飯是很不禮貌的，于是拿起筷子端起碗，沒什么精神地說道：“那我還是吃吧?！?/br>
    他看了看桌面上的菜，不覺得有什么太想吃的，便直接拿著碗去廚房給自己添飯，他添了滿滿一碗，回來桌邊坐下，把自己的碗給湛微光看。

    湛微光說：“做什么？”

    湛微陽說道：“我吃飯呀?！闭f完，他就真的埋著腦袋，用筷子開始扒拉碗里的白米飯。

    他一邊吃飯，一邊仔細(xì)想著，裴罄其實說的很有道理啊，他實習(xí)結(jié)束了就總是要回去的，而且現(xiàn)在過年，他也該回去看望自己的奶奶吧。

    他沒道理一定要把裴罄給留下來，可是裴罄走了又什么時候才能回來呢？這半年時間他是不是都見不到裴罄了，又或者裴罄畢業(yè)了留在那邊工作，過完這半年也不會回來，他會不會要等到明年過年才能再見到裴罄了？

    想到這里，湛微陽先是覺得害怕，后來心中一陣悲涼，難過的情緒源源不斷地涌上來。

    湛岫松探身去拿衛(wèi)生紙擦手上的油的時候，視線突然瞟到有什么落在了湛微陽的飯碗里，他轉(zhuǎn)頭去看才發(fā)現(xiàn)湛微陽竟然哭了。

    湛微陽默默地掉著眼淚還在繼續(xù)默默地吃飯，他的眼淚全部都掉到了他的碗里，滲進(jìn)了雪白松軟的米飯里。

    “你哭什么？”湛岫松莫名其妙。

    湛微陽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湛微光被吸引了注意力，他捏住湛微陽的臉讓他轉(zhuǎn)過來面對自己，愣了一下問道：“你怎么了？”

    湛微陽垂下目光看自己的碗，里面還剩最后一點米飯了，他大口地把飯全部扒進(jìn)嘴里，努力嚼了咽下去，問湛微光：“我可不可以走了？”

    湛微光仍舊問道：“到底怎么了？”

    湛微陽說：“那我先走了。”說完，他起身朝飯廳外面走去。

    湛鵬程注意到了，大聲叫他：“陽陽！”

    湛微陽沒有回答，已經(jīng)走出了飯廳。

    湛鵬程問湛微光：“你弟弟怎么了？去看看！”

    湛微光放下筷子，剛要起身的時候，裴罄說道：“我去吧?！闭f完，裴罄就已經(jīng)起身，緊跟著離開飯廳。

    湛鵬程還是覺得不放心，這時湛鶯飛勸他道：“沒事的，裴罄這孩子懂事，讓他去看看，你別太擔(dān)心?！?/br>
    湛微陽從飯廳出來之后，經(jīng)過客廳沿著樓梯上去二樓，他在樓梯口站了一會兒，推開陽臺的門走了出去。

    外面溫度很低，他只穿了一件單薄的長袖襯衣，站在空曠的陽臺上發(fā)愣。

    小區(qū)里比平時都要安靜，但是又時不時能聽到樓下飯廳傳來的聲音，那是家里大人們吃飯喝酒時說笑的聲音。然后就是從更遠(yuǎn)處的獨棟別墅傳來的隱隱約約的音樂聲。

    湛微陽其實沒在想什么，他整個人是放空的，就是太難過了想要透一透氣。

    可是很快，他聽到有腳步聲從里面走出來，接著有人在他肩上披了一件柔軟的羽絨服。

    裴罄的聲音響起：“把衣服穿上?！?/br>
    湛微陽抬頭，借著路燈的光線看他一眼。

    裴罄從樓下追上來，看見湛微陽站在陽臺上便第一時間回房里給他拿衣服了，現(xiàn)在他抓著湛微陽的手臂，像給小孩子穿衣服一樣把羽絨服的袖子給他套了進(jìn)去，等到衣服穿好，還仔細(xì)把拉鏈拉起來，一直拉到了湛微陽的下巴上。

    湛微陽臉上還留著哭過的痕跡。

    裴罄抬起手，用手指給他擦了擦，問道：“為什么哭了？”

    湛微陽說：“我難過?！?/br>
    裴罄問他：“因為我說要走了？”

    湛微陽點頭，他用一只手按著胸口，說：“我好難受，怎么辦？”

    裴罄看著他，發(fā)現(xiàn)他眼睛又開始紅了，看起來就像是要哭出來。

    不知道是不是在這樣一個萬家燈火團(tuán)圓夜的特殊夜晚，裴罄心里有些東西也被觸動得厲害，他想起了從小到大很多人很多事，想起父母離婚前的冷戰(zhàn)，想起父親再婚時忍受陌生人突然變成家人的突兀感，甚至回想起了青春期發(fā)現(xiàn)自己喜歡同性的茫然無措，那些情緒他都一個人經(jīng)歷，一個人承受著走過來了，以為無所謂，又是不是真的無所謂？

    裴罄低頭看著湛微陽，露出個很淺的笑容。

    湛微陽問他：“為什么要笑？”

    裴罄說：“想哭嗎？要不要哭一會兒？”

    湛微陽問道：“可以嗎？”

    裴罄點點頭：“可以。”

    湛微陽一下子抱住了裴罄的腰，把臉埋在他胸前，傷傷心心地哭了起來。

    裴罄抱住湛微陽，輕輕拍他后背，抬起頭感覺到冷風(fēng)吹在臉上，眼睛卻微微有些發(fā)熱。

    第72章

    湛微陽哭了很久，把自己眼睛都哭腫了，很擔(dān)心地問裴罄：“你不會不要我了吧？”

    裴罄輕聲說道：“怎么會呢？”

    湛微陽說：“可是你要離開那么久?！?/br>
    裴罄拍著他的后背，問道：“可是我總是不能時時刻刻都跟你在一起啊，要是以后我因為工作出差，我的陽陽一個人在家里要怎么辦呢？”

    湛微陽想了想，問道：“你不能帶著我一起去嗎？”

    裴罄笑著問道：“我要怎么帶你去，你那么大一個，裝不進(jìn)我的口袋里?！?/br>
    湛微陽覺得他說得很對，自己也感到很苦惱。

    裴罄安慰他道：“我雖然不能隨時帶著你，但是我會惦記你，我們還可以視頻聊天，回來的時候我也會給你帶禮物，好不好？”

    湛微陽勉強(qiáng)接受了。

    裴罄于是問道：“現(xiàn)在心情有沒有好一點？”

    湛微陽沒有回答，一只手緊緊揪著裴罄的衣服，問道：“你可以不走嗎？”

    裴罄說：“那我畢不了業(yè)找不到工作，以后怎么養(yǎng)你？”

    湛微陽挺認(rèn)真地說：“我可以養(yǎng)你啊?！?/br>
    裴罄笑道：“你怎么養(yǎng)我？你自己都沒有工作，現(xiàn)在連自己都養(yǎng)不活?！?/br>
    湛微陽說：“我可以去打工養(yǎng)你?！?/br>
    裴罄微笑著沒有說話。

    湛微陽仰起頭看他，“你怎么不說話？我是認(rèn)真的，你要不要考慮一下？”

    裴罄仍然只是在笑但是沒有說話。

    湛微陽想要從他懷里掙開，有些著急地說：“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裴罄連忙用手臂緊緊摟住他，按著他的頭不讓他掙扎，說：“我相信你，我就是很開心?！?/br>
    “開心什么？”湛微陽悶聲問道。

    裴罄說：“就是開心有人這么喜歡我，甚至愿意為了養(yǎng)我去打工。”

    湛微陽停止了掙扎，說：“是啊，我太喜歡你了，我覺得你可以考慮一下?！?/br>
    裴罄微笑道：“我會認(rèn)真考慮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