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jié)
她好似見到黑夜里一道瘦弱身影,是怎樣躲過一層層無形刀光與硝煙,一步一步走到那道宮墻外。 “是,那是我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東西?!彼α诵?,抬手輕拂她臉龐,“我去了許多次,你一直自稱阿姐說要見見,可我哪里敢?!?/br> 彼時他木訥又不明事理,只隱隱覺著自己的存在或許是個禍害,再加上母親也時常叮嚀告誡,他便更不敢見人了。 卷耳嗓音柔啞,“那時我聽到墻外聲音,以為是這宮里娘娘不要的狗兒,倒是從未想過走出門看看?!?/br> 她突然有些遺憾。 若當年他們見過,后來會不會少了許多彎繞。 在這深宮里的兩個人,是不是就可以相互取暖。 “我每日來,你每日都在那里放上一碟糕點?!泵贤ジ晷α耍拔液盟剖悄沭B(yǎng)大的?” “......” 長巷吹進晚風,盡頭是一片死路,風灌進來只發(fā)出嗚嗚聲響,似鳴似哀。 “那你母親......是怎么......”卷耳話落,卻有些不敢問下去。 孟庭戈垂目,半晌開口,“她因我而亡。” 卷耳心里一酸。 孟庭戈神色疏冷,“先帝知曉我的存在時,很難說是否真的高興?!?/br> 一個帶有外族血脈的孩子,要繼承他的江山,不是癡心妄想么。 “可他沒有辦法,后妃算計的他幾乎斷子絕孫,他只有我了?!泵贤ジ暝捳Z幽深,忽而冷笑,“他嫌我懦弱木訥,認為要教我一些東西,才能讓我長大。” 而對于稚子來說,什么才是最在乎的呢。 母親。 “他讓我殺了母親?!泵贤ジ觊]了閉眼,顫著聲音,“我不肯,可她卻甘愿為我赴死?!?/br> 他至今記得,那溫熱鮮血濺了他一身的感覺,那頭戴九龍冠冕的男人垂頭,他頭上珠簾幾乎打到孟庭戈的臉上,冰冷溫度如同蛇信。 而那本應該稱之為父親的男人,只是溫柔笑著摸了摸他的臉,把手里的短刃塞進孟庭戈手里,抬手擦去他面上幾滴血跡,狀若慈悲道:“好孩子,你阿娘為你而死,你可不要辜負了她?!?/br> 那層溫柔悲憫的皮子下,是一顆骯臟至極的心。 而那冠冕,幾乎成了孟庭戈此生噩夢。 他怕啊。 怕自己成為先帝那樣的人。 孟庭戈話落,卷耳許久未能發(fā)出一言。 寥落的只言片語,可這是孟庭戈血淋淋的前半生。 夜深了,小巷內只有二人輕淺呼吸聲。 他心慟于過去。 那卑怯的幾年,這輩子都忘不掉了。 半頃,孟庭戈啞聲道:“新婚夜,與你講這些做什么。” 往事已矣,還需看今朝。 “孟庭戈。”她緩緩開口。 “嗯?” 卷耳伸手環(huán)住他的腰,耳畔貼在他胸口,溫柔道:“以后我會對你很好很好?!?/br> 他輕輕扯一個笑,抬手攬住她纖瘦肩膀。 “你若愛吃酥片糕,我便每日都給你做?!?/br> “你喜歡什么,都可以告訴我,我雖擁有的不多,但只要你想要,我都愿意給你。” “往后的日子里,你都有我?!?/br> 不必患得患失,不必慟于過往。 她忽而失了那些巧語聲聲,只用最簡單誠摯話告訴他。 我愿意傾我所有的對你好。 “坤寧殿內可有許多寶貝,阿姐當真舍得給我?”孟庭戈垂首湊近,薄涼唇瓣在她頰邊輕蹭而過,直至落在她唇角處。 男人氣息沉穩(wěn),嗓音鐘鼓般低沉,阿姐兩個字從他口中吐出,卷耳心神一顫。 她眼底有些紅,聞言低聲回應,“嗯,舍得?!?/br> 卷耳輕輕吻他,嗓音溫柔,“因為我最寶貝的,是你啊。” 我最寶貝的,是你啊。 我突然慶幸,這半載時光,讓我見過你稚嫩孩提與年少時光。 以這種方式參與你的過去。 是我之幸。 孟庭戈手臂收緊,垂眸啞聲,“我們回去吧?!?/br> “嗯?” “花燭夜,還沒過完?!?/br> …… …… 孟玨慢慢長大,模樣也越來越像孟庭戈,遠山眉眼中澄澈干凈,只是性子卻和孟庭戈幼年時天差地別。 皇宮一角,七歲的太子殿下正大驚小怪地盯著眼前所見。 “母后?。∧负罂靵砜靵?,這有個兔子窩!” 涼亭里,一身鵝黃宮裝的女人微微偏頭,看著樹底下的小孩輕斥道:“胡鬧?!?/br> 華麗刺繡在太陽底下泛著光,卷耳優(yōu)雅輕拂額角細汗,對落雨和身后的宮人道:“你們退下吧,本宮與太子有話要說?!?/br> 姿態(tài)端莊,不負國母優(yōu)雅。 “是?!?/br> 待烏泱泱一群人散了個干凈,卷耳才齜牙咧嘴興奮地跑到兔子窩旁邊,“哪呢哪呢,給我看看給我看看?!?/br> “您小心點,兔子還小呢?!泵汐k小心翼翼托起來一只,想到什么,“這兔子清蒸可好吃?” 她頭上的長羽流蘇輕輕顫動,孟玨見她母后搖了搖頭,“兔子哪有味道,莫要學你父皇那套吃法,rou便是要牛羊才有滋味?!?/br> 孟玨抱著兔子點了點頭,有些深以為然,“那晚上咱們吃暖鍋?” 他懷里的兔子不知道自己逃過一劫,正豎著尖尖的耳朵左顧右盼。 孟庭戈今日與林遠議事未歸,卷耳想了想道:“你父皇今日不在,不如我們改日?” “切?!泵汐k翻了個白眼,“您好沒意思,父皇是您的親夫君,我還是您親兒子呢?!?/br> 卷耳想想也是,抬手拍了拍他的頭,“吃吃吃,反正等你父皇回來問起,我就說是你逼我的?!?/br> 一大一小兩個人蹲在地上商量了半天總算有了結果,卷耳把兔子放在地下,“你跟我回去一道準備,不能只我一個人忙活?!?/br> 孟玨小大人般點頭,頗為包容道:“女人真是麻煩,怪不得父皇不要后宮只要母后一人?!?/br> 他長大后也要跟他父皇一樣才是。 …… 等暖鍋用完,卷耳迷糊著小睡一陣,便被門口聲音吵醒。 “皇后呢?” “娘娘與太子殿下剛用過暖鍋,如今正在殿內歇著呢?!?/br> 門扉開合,有人緩步走過。 她懶的不想睜眼,聽著那人腳步聲響起,慵懶開口,“回來了?!?/br> “嗯?!?/br> 孟玨睡在里側,察覺到聲響,翻了個身背對著他們。 孟庭戈俯身親了親卷耳,眉目一挑,笑道:“喝酒了?” 果然他不在,這對母子就差上天了。 卷耳聞言睜眼,嗓音絲柔,“給你留了些,去吃吧?!?/br> 她并不會把他當成帝王,吃的東西剩了一些便留給他,夜晚時也會撐著等他歸家。 像最尋常的一對夫妻。 孟庭戈寶貝一樣親了親她,總覺著怎么都看不夠眼前的人,“起來陪我一起用些?!?/br> 她在被子里縮了縮,搖頭,“我吃過了,你養(yǎng)豬么?!?/br> 醉了的人,似乎格外可愛。 “陛下啊……”床上的人輕聲開口喚他。 “嗯?”他摸了摸醉鬼的臉,啞聲道:“皇后可有什么吩咐?” 卷耳笑了,“我是你的什么人?” “妻子?!?/br> “不要?!?/br> 他一頓,“皇后?” “不要?!?/br> “嬌嬌?” “不要。” 孟庭戈看她半晌,啞笑,“你是我祖宗,滿意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