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玖伍章知音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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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燕衡把自己打理干凈,窗外透進了清光,滿室大亮,無意再困覺,傭人備好早飯,他一面看報紙,一面喝咖啡,留洋時養(yǎng)成的習慣。 福安隔著門簾稟報陸先生來了。話音才落,陸長友已不請自進,他風塵滿面,精神卻亢奮,大笑著拍掌:“瞧我給你帶來甚麼,一個大surprise。” 傭人斟上咖啡,陸長友接過喝一口,蹙眉嘖舌:“太苦了?!?/br> 見常燕衡不搭理他,索性抽掉他手里的報紙,笑說:“我這趟陪約翰遜他們去江南幾處織布廠,瞧我遇見了誰!馮梔,竟讓我遇見她?!?/br> 常燕衡面不改色,只淡道:“你又認錯人了?!?/br> 陸長友一拍胸脯:“此趟絕對無錯,你再信我一次?!?/br> 常燕衡這才抬眼、看他信誓旦旦的,依然半信半疑,沉吟半晌問:“她現(xiàn)在哪里、是甚麼模樣?” 陸長友道:“金山紡金織布廠,她在辦公室里做事,改了名字叫秦霓,燙著鬈發(fā),皮膚很白,不過”又頓了頓:“她似乎、好像”欲言又止。 “似乎、好像甚麼?”常燕衡端起咖啡慢慢喝著。 陸長友邊量他的臉色,斟酌道:“她有個孩子!一歲多的女兒。” 常燕衡再不信他了,噙起唇角,戲謔地“哦”了一聲。 陸長友被他這態(tài)度弄得自己也有些糊涂,嘆口氣說:“好罷!我寧愿這次是認錯了人,不過長得是真像,她丈夫恰也在,倆人還挺般配,叫甚麼周希圣,奇怪,這名字似在哪里聽過!”常燕衡忽覺手里的瓷盞像抹了油,滑得攥不住,擱到桌上,哐啷很大的聲音,咖啡潑濺出來,褐色流動的痕跡。 “周希圣。”他艱澀地重復一遍,味同嚼蠟。陸長友笑道:“我們去就是由他接待,從談吐舉止來看,是很有前途的年輕人?!?/br> 常燕衡岔開話問起織布廠的事情,陸長友聊了會兒,很快感覺到他的意興闌珊,便告辭離去。 房間安靜下來,他抬手摩挲眉宇間的疲倦,心若墜入無底之洞,實難想到兩年光陰啊,他這邊度日如年,形影相吊,她那邊卻是彈指瞬間,連孩子都有了。 真快不是麼!昨晚春夢里,他才與她繾綣纏綿一場,卻是這樣令人痛苦的結局。 福安隔簾道車已備妥,他站起身朝外走,打算把手里政務安排妥當,于情于理他都要往金山走一趟,給他(她)們這段有頭無尾的愛情劃個句號,從此她有她的人生,他有他的人生,就一別兩寬、各自安好罷。 郝春的家其實就在金山,她出來租房住也有自己的苦衷,父親是個風流鬼,往家里帶了混堂子的女人做妾,那女人不會養(yǎng)孩子,但很有些籠絡人的手段,把老實儒弱的姆媽糊弄的服服貼貼,連阿弟也愿意同她親近了,郝春有種怒其不幸、哀其不爭的挫敗感,找到事做就很快搬出來,眼不見心不煩。 馮梔去托兒所接妮妮回到住處,就聞到股子香味兒,桌上擺了幾道熱菜,郝春端了一碗冬瓜火腿湯從灶披間過來,笑道:“一起吃罷。” 馮梔便曉得定是她姆媽來過了,每次都要做好晚飯才肯走,也沒推辭,把冬瓜搗爛混著鮮湯,一點點喂妮妮,妮妮咂著味兒,高興地搖頭晃腦。 郝春發(fā)現(xiàn)妮妮頰上有道抓痕,問怎麼弄的?馮梔說:“不曉被誰撓的,保育員也講不清楚,孩子太多了,確實顧不過來。” 郝春生氣道:“我姆媽先前還答應帶妮妮的,結果今來又反悔,一準是那女人在背后使得壞?!?/br> 這邊正說著話,忽聽咚咚叩門聲,郝春放下筷子去開門,又驚又喜道:“呀!是周工你!”周希圣很平靜問:“馮梔在麼?”郝春忙道:“在的,在的,你請進來,我們正在吃飯呢?!庇謫枺骸澳愠赃^沒?”見他搖頭,笑道:“你不嫌棄,就也在這里吃罷?!辈蝗菟芙^,自往灶披間去取一副碗筷,重新洗了一遍。 馮梔已經(jīng)抱妮妮站了起來,朝周希圣笑了笑,妮妮看見他高興地蹬腿兒,伸胳膊要他抱,周希圣把個袋子擱在地上,就著盆里的殘水洗凈手,才把妮妮抱過來,勢必就看見她臉上的抓痕,自然要問,馮梔又解釋了一遍,他蹙眉低問:“到底出甚麼事?你說搬就搬,妮妮也不用姆媽帶,我今朝回家整個人都懵了?!笨葱≌h請箌主站:iSёㄨ.sρācё 馮梔歉然道:“那邊房子隔音不好,妮妮晚間總是哭,我曉得不光影響你們,其他住家更多有怨言,這里獨門獨戶,倒不擔心吵著誰。只是離你住處遠了,再讓伯母帶妮妮,實在是不方便。”周希圣還待要說,郝春已拿著碗筷過來,笑道:“怎都站著說話?坐下邊吃邊聊罷!”問周希圣吃酒不?她房里倒有一瓶上好的葡萄酒。 周希圣婉拒,馮梔替他撥了碗米飯,再接過妮妮,牛奶也溫好了,一小匙一小匙地喂她。 郝春熱情地挾了一塊梅菜扣rou放他碗里,周希圣道謝,指著擺地上的袋子,是出差帶回的特產送她們,再看向馮梔:“有一袋洋奶粉,聽說比牛奶有營養(yǎng),你給妮妮調了吃,若是真的有用處,下次再去多買幾袋來?!庇值溃骸澳阋灿行┿俱?,里還有銀耳和紅棗?!?/br> 郝春先還話很多,后似乎瞧出了甚麼,便訕訕地不太言語。 周希圣說的很自然,馮梔卻覺得在郝春面前這般,顯得太親昵了,想起周母的那番話,更覺得不妥,暗忖總要找個恰當?shù)臅r候,與他一定把話挑明白。 常燕衡把大衣豎起領子,金山比上海寒冷了許多,二月的天氣,日陽曬不到的陰暗處、還有骯臟的殘雪未融化,土路皆是踩踏凌亂的爛泥,兩邊望不盡青黃田疇,有種荒涼的肅殺之氣。 福安大聲喝退一只夾著尾巴溜達的老狗,天空明明是淡藍色,但卻讓人感覺蒙了一層灰。 一群穿工作服的青年男女嘻嘻哈哈從他們身邊經(jīng)過,其中兩個還回過頭來一次,好奇地打量著他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