橄欖_分節(jié)閱讀_38
真要說,蘭舟穿上校服,長得比凌仔還要有點學生的樣子,他自始至終沒浸進來,一無雜質(zhì)的眼睛微微一睜,像帶著求知與思辨欲。自打五講五美自打剔去了“儀表美”,全國校服一直往丑了做,不丑不純凈,不丑污校園,這狗逼理論也不知道哪個王八蛋琢磨的。這套衣服是藍白相間的滌綸料子,寬大的看不出一點曲線,四處都是磨損,脫線,還一道道黑紅的筆印子。 但這個顏色真純凈,真文樸。想想,做惡的人,身邊有時候是需要一點這樣純真茁壯的形象存在,不是說獵奇,是惟其不能提醒自己世界的卑污,生命力的敗謝,并始終保持十二萬分的警惕。 蘭舟蹲下系緊攜帶,站起來左右跺跺,抬頭望著柳亞東,有點懵然,有點局促,像他真是要去開學念書,而不是個黑社會的討債隊。 “合身么?”他問,摸了摸鼻子,又扯了扯滌綸的褲子,“比龍虎的質(zhì)量好多了?!?/br> “好歹一個縣重點,次不到哪兒去?!绷鴣問|一時被吸引,定定地看他:“上衣大了?!?/br> “嗯?!?/br> “還挺好看的?!?/br> 蘭舟停了停,輕聲說:“那我回頭跟涂文哥說一聲,叫他把衣服留給我?!?/br> 蘭舟用力按著袖口的褶皺,手法無比溫存。 “我跟他說?!绷鴣問|笑樂笑,“我這套給你唄,再添個書包?!?/br> 蘭舟說:“你穿肯定也好看?!?/br> “我骨架大一點,肯定比你合身?!绷鴣問|摸摸手邊那一套,“但這又不是我的。” 下午天兒還挺藍,幾朵軟乎乎的白云,一陣寒得人牙酸的老北風。校服里面加了棉襖。倆人繞到河臺中學后門,預備著翻墻進,進了小巷弄一抬頭,發(fā)覺是條麻雀雖小肝膽俱全的后街,小吃文具煙雜店,一家游戲機廳。趕上下課點兒了,翻墻的翻墻,溜狗洞的溜狗洞,早放課的早放課,密匝匝的凈是一碼色的衣服的學生。男的三五結(jié)群,掏一塊錢,買煙雜店一包唐僧rou跟無花果,甜就咸,分著嚼,末了一嘬油嘰嘰的手指頭,美滋滋。一家餛飩攤兒挺噴香,支一塊木牌,寫兩元一碗,吃的學生多得排隊,塑料椅子不夠坐,有的端著碗吃,有的女孩兒摟著合坐一個。有的在小吵小鬧,揪著嗓子互罵,你媽/逼來你媽/逼去,指指戳戳,就不見擼袖子動手。 圍墻上畫了些人,揚名立萬的,魯迅貝多芬一類。越過墻頭看過去,幾幢六層高的校舍排布,外墻淡黃陳舊,銅字寫“明理篤學”;教室玻窗上凝了霧氣,隱隱有讀書聲,更隱隱有粉筆磕上黑板的微響。墻頭種了凌霄,主干蔓葉叢叢簇簇,彎腰投臂,綠得無比舒展。 在兩人的記憶里,這樣的地方,陌生又熟悉得也像條舊巷子——得找很久,蜿蜿蜒蜒,曲曲折折,不知道能通向哪兒。柳亞東一聲唿哨,摸了摸后腦勺,像排遣自己突如其來的窘促。 進門挺順利,沒蠢兮兮往校保安眼皮子底下站,柳亞東拉著蘭舟,跟著幾個貓腰撅屁股的學生,鉆了一處不大眼的狗洞。柳亞東揪了一個細溜溜的小個子,問他認不認識何源,小個子一瞄他倆校服,縣九中,又看柳亞東眉眼兇惡不是什么好鳥的長相,心一明,心說怕不是外校混子又來尋釁。他怯怯問:三點水,源頭那個源?好多叫這個的。 蘭舟給他一張一塊的零票,補充說:初一二班。 小個子一愣,看這個又文文氣氣,更糾結(jié)了,捏著零票說:我、我、我們班那個? 柳亞東一樂:小眼睛,有一點兒齙牙。 小個子猛點頭:哎對對對!隨即又皺眉說:他、他沒招惹你們吧? 我們是他朋友。柳亞東又添張五塊的“巨款”,說:麻煩你幫我叫叫他,我在cao場籃球架那兒等他。 我們等會兒打鈴上課呢。 我們等到放學。 哎求你們了,別打他吧! 不打,真的。 那我等會兒叫啊,你們保證不打啊? 保證,保證! 小個子揣好錢,歡天喜地又憂心忡忡地跑了。柳亞東最先開始笑,笑到彎腰咳嗽,蘭舟也跟著肩膀直顫。 笑完了,蘭舟說:“要通風報信讓他溜了呢?” “溜了算,跑得了學生跑不了學校?!绷鴣問|揉腮幫子,直喘。 蘭舟識相地給他順背:“告老師咋辦?。俊?/br> 柳亞東停了一陣兒沒說話。過會兒直起腰,說:“船兒,我一穿上這校服,就有點兒什么都不用特別怕的感覺。我犯多大過錯,學校總不會為難我,總不會要我倆命,你有這種感覺么?” 蘭舟額頭貼過去,和他相互抵著,虛著嗓子說:“你跑嗎?” 嘴唇都快碰一塊了,柳亞東心驚rou跳,肩胛都忍不住地揪緊起來。他瞪著他,搖頭:“不敢,我不想胡孫兒送死?!?/br> 蘭舟摩挲著他兩頰,手指涼絲絲,“別管他。” 柳亞東怔愣。 “也別管我了,各活各命?!?/br> 柳亞東一擰,掙開腦袋,手摸額頭,顧自地樂,“瘋了吧你,傻船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