橄欖_分節(jié)閱讀_103
繆騫隱約聽見,玉米田里有少年的求饒與哭泣。 莫琳楓只是沉著,繆騫認為他是賢明睿智;莫琳楓只是偏疼弟弟,繆騫認為他是慈悲偉大。純凈的愛與仰慕,繆騫是那會兒知道的,那感覺就像瞻星。 ——邵錦泉最近三天沒和繆騫說什么話,原因簡單:涂文帶他去沙礫吃飯唱K,這小子膽兒挺大,啤酒摻白喝得略高,被暈乎乎送回家。邵錦泉除了他沒伺候過人,給他脫鞋解皮帶,打水洗腳??婒q趁醉蹦起來抱他,哼哼唧唧不知所云。不知道是湊巧還是圖謀已久,他昂頭親了邵錦泉嘴巴一口。luanlun呢?邵錦泉驚愕,失措,震怒。他失手揮了他一皮帶,而后于心有愧,立即道歉,卻一下兒就難以面對他。可怖的就在于,他竟不能把這行徑當成一個小毛孩的把戲。 以至于繆騫月初返校離開素水,他都沒親自送。 繆騫在金鼎枯等,一幫人輪番陪聊,老唐一桌好菜涼了又熱。時近傍晚,柳亞東騎來輛摩托,沖他說:“泉哥說讓我送你,他走不開。” 繆騫像預料之中,須臾沉默。他過會兒去拿拉桿箱,笑說:“那我要帶上小蘭弟弟一起?!?/br> 柳亞東拍摩托屁股,“就帶得了你一個,三個那是疊漢堡?!?/br> “叫出租?!彼麡?,“省得他醋我。” 柳亞東食指豎唇上,示意他別當那位祖宗面兒胡咧咧。 縣像麻雀一樣,但對于停滯不前的人而言,也足夠大了。邵金泉一皮帶揮在繆騫額頭上,他左眉上方還留著一塊淡紅的跡子,他一路上都在用指腹搓捻。是顯見的抽打傷,武校學生一眼就看得出?!靶∈雷印闭l敢惹呢?只能是邵金泉。可惜蘭舟柳亞東是除彼此與同伴之外絕不cao心他人之事的人,就一路什么都不問。 繆騫看著車窗外,主動說:“我瘋了?!陛p得像句囈語。這天也是火燒云。 素水站一眼望去覺著哪兒不一樣了,亮了,半天才反應過來,哦,墻漆白了。實際是驢糞蛋子表面光,里頭烏煙瘴氣臟亂差,沒一樣整改。蘭舟柳亞東買了站臺票,幫拎箱子進去大廳,等著發(fā)車。瞄表,看票,十分鐘??婒q急匆匆掏著包,“有東西給你倆?!?/br> 縣里找家能數(shù)碼沖印的門面不容易,繆騫快一路找去縣西灞塘。 月亮影音店八成是自詡技術(shù)拔群,服務態(tài)度就不行,老板端著碗胡辣湯吸溜吸溜地喝著說,你明天一早來取吧??婒q隔天付了錢,老板雜眉一高一低,笑容玩味地把紙袋遞給他,又縮回,問,你拍的那都是什么鬼東西?這就有違職業(yè)道德了??婒q冷聲說跟你沒什么關(guān)系吧?只有孩子會最先為自己的正義發(fā)聲。老板不屑,紙袋子往玻柜上一丟,不再說話。到繆騫出了門,他才一聲嗤笑呲出鼻腔,慢悠悠說,牛逼哄哄的,什么呀?搞屁眼的玻璃唄,小變態(tài)。 相片和幾本書一起交到蘭舟手里,“書你留著看,幾本小說,一本我們校里老師出的詩集。”又摸出個盒子,“還有鋼筆,北京買的,就拆了封皮兒?!?/br> “我用不上?!碧m舟沒接,“筆你自己留著用?!?/br> “我更用不上。”繆騫說,“我在學校都用電腦,我字又丑,配不上?!?/br> 蘭舟點頭收了,“那謝謝你。” “你別客氣?!?/br> 柳亞東旁邊聽著,心里莫名的有點兒難過。 “說祝你們百年好合,怪么?”繆騫笑嘿嘿的,又瞄眼表。 “怪?!绷鴣問|點頭看他,“特別怪,怪飛了?!?/br> “那祝你們永遠自由,freedom?!边@話頓都沒頓,就從他嘴里順出來了。 綠皮火車踽踽駛來,路基兩邊,人退,樹退,金屬音回旋震蕩,頂是鋼筋骨的淡藍色塑料棚,聲音被網(wǎng)住。人群涌至,吵哄哄的,心急火燎沒素質(zhì),胡亂擠著,嘴上罵臟。蘭舟在車廂外等,看柳亞東隨乘客伴繆騫,進了窄窄的那道門。門如小嘴吞進了人,又將如河流攜遠人。 九十月的暮色微潮,蘭舟有點兒慟心,剎那間突然有了抓不住他的錯覺,但柳亞東很快蹦了出來,中指敲他眉心,說走吧,伸手接他懷里抱著的書,“我替你拿?!碧m舟的一點兒畏懼轉(zhuǎn)瞬消失無蹤跡,也就更加愛他。 當中一本薄的展著頁滑脫掉地,寫的是詩,詩是哪怕細讀也未必知道在寫什么的東西。蘭舟要彎腰去撿,柳亞東先他劈手搶過。蘭舟一怔,看他瞠目似的下巴微顫,盯著那一頁,就問:“你怎——” “何其芳。”柳亞東指著一處,“何其芳?!?/br> 何其芳? “我媽。我、我媽就叫何其芳?!?/br> 蘭舟形容不出柳亞東的那副神情:五光十色,啼笑皆非,眉心糾結(jié)成團,嘴巴又朝上翹。 反應過來,他朝他胸膛猛一推,喊:“快去問?。 ?/br> 乘務補勻口紅,疲得要死。車打北京來,一趟跑三天,貫通南北,最不待見的就是小縣城上來的乘客。扒手多,逃票的多,有味兒的多,粗俗無理的多。她分神正琢磨著怎么跟聚少離多的廳長公子男朋友斡旋結(jié)婚這茬事兒呢,收踏剛收,梆硬的一個影子往里撞,咣當,好險飛出去??辞迨莻€男孩兒,火蹭就往天靈蓋上燒。她展臂一攔,高聲說要發(fā)車啦還闖什么!有票嗎你?!你不剛搬行李的那個嗎?!下去下去!哎地勤呢?!她積攢的情緒力氣用于一時。 柳亞東還是想進,手合十,面容不妥協(xié),語氣卻已經(jīng)是哀求,說就一分鐘,馬上我就出來,好不好jiejie。乘務眉倒豎,叫道,什么一分鐘一分鐘!一分鐘車都到婁家口了!給我下去!你這種逃票的小盲流我見多了! 車子一聲嗡鳴,果真極緩地起步。乘務揪著他衣領(lǐng)朝下推,頭鉆出去喊,地勤!快來!抓這個逃票的! 地勤未必是正式編,沒制服,穿著皺巴巴的汗衫皮鞋,急頭白臉跑過來。柳亞東是被鎖著脖子掄下車的。再怎么練過,挨rou墩子按倒,掙扎也是無用功。何況“逃票”一加蓋章,等同嫌犯被捕。地勤們也郁悶,老婆也鬧離,孩子也厭學,工資也慘兮兮,誰不給日子磨一身淤青,燒一膛旺火?地勤臉黧黑,他騎著柳亞東腿根啐痰,掄圓對講朝下?lián)],罵說,日你個小逼伢子不學好!學人逃票!柳亞東抱臉,對講砰地砸在腕上,他舊傷處,激出一聲低抑的嘶喊。 看客哪兒也不缺,烏泱泱的,聚在圍欄里頭擠著頭探看。事兒添油加醋一傳百,氛圍松弛愉快,轉(zhuǎn)瞬就能把逃票造謠作通緝犯被捕。 蘭舟把手里東西一扔,飛奔來抬起腳,無一考慮地踹進地勤后腰。見這人穿山甲似的蜷起朝前滾,五官揉皺,抱著腰椎嗷嚎。他猛扯柳亞東,連說:“快追!來得及!” 追jiba。門都合了,速度漸快,轟隆隆地朝前駛,特無情。蘭舟人又不蠢,不是不知道,但依然揪扯著柳亞東衣領(lǐng),罕見的咬牙切齒說:“快點!要走了你他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