橄欖_分節(jié)閱讀_124
柳亞東朝他伸舌頭,“有點誠意。來,你給我吹吹?!?/br> “靠那邊?!碧m舟推他。陽臺那頭堆了雜貨,掩了半扇窗,是盲區(qū)。 柳亞東腰抵上雜貨,摟住他磨蹭,“退到底了,再退掉樓下了?!?/br> “吹哪里?”蘭舟手捧著他臉。 “舌頭尖?!?/br> 蘭舟半道又反悔,笑嘻嘻說:“你就這么伸著算了,風里晾晾就好了。” 柳亞東縮回舌頭,“講不講理啊你?耍賴你還?!?/br> 蘭舟朝他笑,盯著他,總覺得看不夠他。 然后接吻。蘭舟覺得他吻得比原先用力,紊亂到蠻悍無章的程度了。邊被摸著揉著狠狠磨蹭著,邊聽他喃喃他最常說的那幾句,喜歡你,愛你,永遠之類的。 聽多也聽信了,漸漸不再滿背浮起疙瘩,不再心跳迫促得暈眩,不再恨不能和他立刻合二為一,不再動輒想哭。柳亞東的氣息突然熾烈頑強到如火源,靠近會有微微的痛楚。寒流北來,他盡自在此刻燃燒,不求把愛與誠均勻分配給未來。蘭舟于是隱隱有慟心和驚險的感覺,又無法求證,只能也熱切癡迷地報以回應。嘴里沒會兒全是血味,帶紅的涎水淌到喉結。誰重心一歪,兩人就趔斜碰坍了雜沓物件,叮咣一陣響。屋里行軍床吱呀,胡自強也醒著。 今兒是素水的陰寒天,云層滯郁壓得低平。兩人互擦對方嘴上的血,擦著擦著又吻在一起。樓下送殯隊到了,零碎的幾個主喪人聚攏交談。打頭的鋪開掛炮,拿嘴上的煙去點,捻子燃盡,噼里啪啦的震天脆響在宿舍樓區(qū)里跌蕩?;宜{的硝煙很快彌上二樓。 蘭舟柳亞東還在不依不饒地接吻,胡自強正躺床上愣直望著天花。那兒有個僥幸過夏的蚊蚋,現在快萬物凋敝,它也終于垂死。 05年11月末,柳亞東與凌仔胡自強“潛”聘進周永德的酒樓做一周應侍。 天下賭檔大同小異,蠅營狗茍都是類似的。一個場子有一個場子的規(guī)矩,按周永德的來,他們三個要剃青皮,穿制服,戴胸牌,拿對講,住集體宿舍。宿舍比金鼎只次不強,破單間,沒暖燈,睡的臥具簡單來說就是北方通鋪,扁長一個炕似的東西,陰潮的老棉被鋪上幾床就夠躺三個了。周永德放過話,領班知道人是安插進來的,就待他們如空氣。三個也都識相,縮進拐角當粒不礙眼的灰塵,少說話,煙一天耗三包。 各有心事,晚上通鋪上睜著三對眼睛。瞪久了又疲,于是輪番找話說。 頭晚是凌仔主講。他口才其實不差,具體看說什么,人情世故是悶屁放不出一個響,但說起高中坐了半學期的那個女同桌,他是挺竹筒倒豆子。慣例先一聲發(fā)自丹田的綿長喟嘆,其中意蘊復雜,凌仔火候稍欠缺時間熬煮,再過十年他能嘆得更沉頓。他說她姓蘇,縣水利機關干部的外甥女,細頸子,白球鞋,扎高馬尾;再是夸她,辭藻堆砌,五講四美這姑娘全占了,外還有一張矢車菊瓣子似的臉。凌仔口吻輕而羞澀,在夜里如蟋蟀啾鳴,那種羞怯與愛戀是共通的,很快感染了身邊兩人,柳亞東胡自強各有所思,臉都跟著一起發(fā)熱了。 沒會兒說深了,聊野了,內容也抵達yin猥的程度。凌仔吞吞吐吐,坦白說自己曾是變態(tài)色情狂,偷過她春天遮楊絮的一條手絹,在被窩里窸窸窣窣地聞著捋炮,興奮、驚懼、甜蜜。柳亞東胡自強又是有所想,心跟著跳快,恥辱感漫溢到喉嚨。點到即止,凌仔跟卸了包袱似的釋然又歉疚,他咳嗽一聲,事情翻身帶過。 柳亞東也不侃,就認認真真問,她人這會兒呢?凌仔凝滯似的沉默了很久才說,她成績挺好,現在應該在湖南上大學吧。 柳亞東手墊后腦勺,說話不負責,“是你我就去找她?!?/br> 凌仔話里的溫度驟降,“怎么可能呢?!?/br> “那這個事情沒有結果,你不是要想一輩子?” “很正常?!绷枳袕臎]這么有過這樣從容的口吻,好像躺著的這人不是他。他摘了眼鏡擺在枕邊,閉起眼,“我上學,也是總有道幾何解不出來,我算到最后都瘋了,覺得肯定是題出錯了,但其實不是,就是我不會解。” 再就沒誰說話了。 枕著他故事里的余韻,柳亞東入眠也做夢了。夢里他與所見的事物分隔出了此與彼岸,彼岸有稀薄易碎的陽光,有無數熟悉的面孔,蘭舟成了其中的一個不重要的過路人,有面朝大海的庸碌人生。自己在夢里也不知道變成了個什么玩意兒,肩胛化成窄小的羽翼,奮力后能飛越過山河湖泊。安徒生一貫教育人:有得有失,愛是犧牲。能飛勢必要付出代價。頭發(fā)還是腿呢?柳亞東沒有印象,不知道自己選擇犧牲了什么。 逾一周,道上有流言。 付文強高調要送前年競拍,周永德因資金不足而錯失的一塊紡織分廠的地皮。死地變活的太多了,政府預言拆廢城、修廣場,凡路東西貫通,爛山頭變聚寶盆。邵錦泉背后是文琦的衡源,守好素水一畝三分地,別的都不不貪圖。周永德倒有那個野心叼肥rou,家底不如付文強的厚??h銀行又有他“熟人”,周永德融資貸款都沒門。沒轍退出競拍,賠了筆保證金,吃了個悶虧。而今肥rou捧著遞來,付文強就差腦門上寫著“示好”二字。據說,他是通了境外的路子要倒粉的生意,想接上紅珊瑚的場子一齊致富發(fā)家,盡早推了邵錦泉的那間破廟。流氓碰頭商榷事宜,就約這晚,就在周永德的酒樓。 柳亞東沒見過寶馬,說不上配置哪兒好,甚至不知道它產自哪國,光覺得,那锃耀的噴漆殼子,水樣順滑的車型流線,比黑桑凌志不知道漂亮多少。屋里的頂燈出奇黯淡,他在二樓包廂臨窗朝下眺。酒樓門頭的紅藍映上來往的人面龐、肩頸,軀干是畫紙供霓虹肆意涂抹,人顯得離奇光怪。小指截斷處的皮膚攣縮,柳亞東叼著那僅剩的一截嚙咬,嫩rou變熱變紅。 恐懼是浪,雖不會持續(xù)不間斷,但來就鋪天蓋地。他剎那間被裹挾,在非生死的維度里跌撞,什么也想不了,繼而又被巨力攜遠,沉淪進水域深處。 煙也不是凱他敏,到底不管太大用處,連續(xù)幾根抽完,手依然抖顫,汗還是浸了背。他驀地有了臨終的錯覺,奇異地嘗到了自己對整好與愛的一息依戀,塑起的孤勇整個兒就瀕臨垮坍了。他以為自己不懼死,更從沒覺得自己定然要做好人或英雄不可,但反之,話好像也就不是那個意思了。吊詭的悲戚感溢上來,柳亞東很想裝模作樣叫來胡自強,學電視劇里的人之將死的樣子,與親朋訣別,面目冷肅,硬說點兒云里霧里自以為很酷的話?;厥浊皦m或勘破什么,只言片語卻擲地有聲,方才是能人境界。 但那要閱歷。他沒讀什么書,連足夠凝練可供他剖白的句子也想不出來。截止目前,他人生是蒼白的,只培育出了一段愛情,卻雷同世間千千萬,自然淳樸沒有特別之處。唯獨能說的,是“胡孫兒你跟他要好好的”,像個老子,好蠢,好不酷,不想說。 手摸進兜就是那個硬物。柳亞東這幾天反復多次端詳過那個淡褐的玻瓶,里頭的藥液無色,瓶身上凈是英文,念也不會遑說含義,光聽邵錦泉說了個“氰”。注射器極其細小,形如短簪,說只將尖端扎進任意皮膚,抵推進無色藥液即可。即可什么?殘還是死,柳亞東不知道。不知道最好。他有幾回心癢,很想把藥液試著注進自己的脈里。 毛二也確實瘸了一條腿,從最后一輛藍鳥里下來,笑意掛面,好像來吃他家親戚喜酒。柳亞東其實明白自己和他一樣,都是稀里糊涂替人辦臟事兒的。 胡自強制服新熨了,進來找柳亞東借火機。 “湊近點。”柳亞東替他點煙,看他一額汗珠,唇也粘粉似的泛著霜白。 “你守哪號包廂?”柳亞東問他。 胡自強褲子口袋鼓囊囊,不知道揣了個什么。他低頭看兩膝間的頭顱的黑影,不答應。 “哎?!绷鴣問|踩他鞋尖兒。 胡自強回神,目光飄忽轉了圈,才落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