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懷沙行_分節(jié)閱讀_21
只要翻過一座山嶺,他和宿羽在那里遛過小狗,也打過架,還燒過一座屋子。 也是在山嶺那邊,他在無知無覺的冰涼地獄里沉浮,卻聽到了草葉花萼彼此之間的撞擊聲。聲音輕促紛亂,一寸寸挾著生命的氣息逼近將死的五感,迫使他睜開眼。 在通身血氣籠罩中,他看到了一雙明凈潤澤的眼睛。 鼻尖幾乎對著鼻尖,年輕人一眨眼睛,睫毛掀起的微弱氣流便拂到他臉上?;蛟S連一寸都不到,他曾經(jīng)離宿羽那么近。 明明從那時候開始,他就告訴過自己要好好待宿羽的。 謝懷第一次發(fā)覺,這四五年間,自己的脾氣變得如此之差,無常暴戾,幾乎是他父皇的翻版。 行伍列前,謝懷突然一振韁繩,縱馬向山嶺之間奔去! ……又在一片嘩然中閑庭信步地兜了個圈,轉(zhuǎn)了回來。 “虎賁校尉”罕見地沒有橫眉豎眼,而是近乎溫柔地輕聲吩咐了這群愣頭青一句:“嚯嚯什么嚯嚯,都給我等著?!?/br> 馬蹄篤篤踩過焦土,前方幾里開外,就是舊城墻。 謝懷縱馬一路馳騁,終于在一座簡陋的帳子邊停下腳步,抬起長劍,信手撥開門簾,“嘖”的一聲。 黑洞洞的屋子里透進一束光,燕于飛把臉從雙手中抬起來,一邊哽咽一邊訝異道:“殿、殿下?殿下有何事,屬下——” 謝懷十分嫌棄,“我倒是有事,但關(guān)你屁事。人家燕燕敢一個人去金陵,你在這墨跡個屁?送都不敢送,還有臉哭,你妹都比你強?!?/br> 燕于飛擦了把臉,“……她哭了?” 謝懷一抖韁繩,繼續(xù)向前,輕蔑地甩下一句:“想看自己看去。誰給你的膽子,給點好臉就把老子當(dāng)鴿子使?” 春天是要到了。山谷之中裂開了二三尺的黑褐色裂縫,不出三日,山泉水便要泄出河谷。謝懷突然想起,他還沒有見過草原的春天。 馬蹄輕快地跳過光和云的影子,謝懷沒等黑馬站穩(wěn)便跳了下去,“宿羽!” 他推開了吱吱呀呀的木門,右臂一張,穩(wěn)穩(wěn)接住了飛撲過來的小狗崽子,又叫一聲:“宿羽!你個小二百五說話不算話,害得我在幾百號人跟前……宿羽?” 明明是新修的屋子,里面的空氣卻幾乎是膠著的,凝固著某種經(jīng)久不散的陳舊氣息,是主人刻意如此。 鐵盒子散著,地上凌亂地擺著近百封書信。宿羽趴在地上,正費勁巴拉地在床下找東西。 兩人面面相覷,彼此都有一點闊別多日物是人非的尷尬。 謝懷被狗崽子舔得有點狼狽,摸了摸鼻子,“……那個,咱們該走了?!?/br> 宿羽滿頭大汗,轉(zhuǎn)回頭去,繼續(xù)往床里摸索,“還有一封?!?/br> 謝懷說:“什么玩意兒?” 宿羽沒吭聲,繼續(xù)往里摸,白凈額頭上一片淤青血痕格外扎眼,看著慘兮兮的。 謝懷開始不耐煩,“你到底聽沒聽見我說話?” 宿羽身形一頓,突然高聲,幾乎破了音:“我說還有一封信!還有一封信,我找不到了!” 他的生活從來都不歸自己掌控,頹喪無助和惶恐自卑重新回到了胸腔當(dāng)中,就像野獸的利爪挖開舊傷疤,逼著他失態(tài)。 五年前的浮屠血場猶在眼前,那少女枯瘦的手臂一直在某處死死抓著他的肘彎,從沒有離開過。他記得將死之人的氣味。 懷王要他走,他不得不走。但捫心自問,他不想回到金陵。 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謝懷。 他恨不得現(xiàn)在就告訴謝懷,“我是誰”,是當(dāng)年罪無可赦、舉國唾棄的罪人。 如果沒有他,謝懷今日也許脾氣很好,也許平步青云。他不會成為最受排擠的皇子,更犯不上當(dāng)什么“虎賁校尉”。 全不知情的謝懷愣了一下,隨即嘴角一彎,“找不到就算了唄?!?/br> 謝懷通身浸沐在陽光中,這一笑一側(cè)臉,更是五官都被勾勒上毫不滯澀的金邊。 這是謝懷,是虎賁校尉,是皇長子,也是阿顧。 宿羽注視著這個人,鼻子一酸,心底里突然爬上一個極度卑微的的念頭。 五年已經(jīng)過去了,所有人都很好。他不能說,謝懷最好永遠都不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