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懷沙行_分節(jié)閱讀_68
北濟人性子絕,哪怕給他們留一稻一谷都能咬著后槽牙卷土重來。謝懷早年很是吃過幾回虧,所以“燒光燒光燒光”的嚴令并非空xue來風(fēng),事實上相當有用。 郭單皮說完這句話,就默默閉上眼睛等謝懷發(fā)火,嘴上還在嘚啵嘚解釋,“殿下,其實往常咱們是帶不走糧草馬匹,所以才要燒。這次又不一樣,離隴州又近,又沒有追兵,巴巴的燒了多可惜,……殿下?” 謝懷垂頭捏著馬鞭玩,看樣子很有把馬鞭捏成尿泥的野心,飛薄唇邊掛著一抹啼笑皆非但又確實是笑的神色,“‘巴巴的燒了多可惜’?他說的?” 居然頗有賞識意味?郭單皮有種自己要被他夸的錯覺,這種錯覺百年一遇,錯得小郭有些茫然,“咋了?我說的?!?/br> 謝懷“嘖”的一聲,“一聽就是,瞅你那二傻子勁?!?/br> ……郭單皮感覺自己又當了完全無謂的墊背死鬼。 李存年終于帶人一陣風(fēng)似的把數(shù)座大帳掃蕩明白,遠遠叫道:“殿下!” 謝懷答應(yīng)了一聲,撥轉(zhuǎn)馬頭走了兩步,又回頭吩咐,“不是馬廄也沒燒么?叫人趕馬扛糧草回隴州,搞不定就找宿羽,他會弄馬。他上哪去了?” 郭單皮臉上綻開了如花的笑容,“殿下英明!我不知道!我找他去!” 謝懷走出一段路,又回了下頭,“也悠著點,那是個傷號。” 郭單皮在原地恭送懷王,臉上掛著虛偽的笑容,心想就宿羽那一刀砍一串的架勢,也就謝懷把他當傷號。 營地上一片混亂火光,李存年掀開中軍帳簾,謝懷翻身下馬,大步走了進去,袍角都被噴薄的火光掀開一道刀弧。 他環(huán)視一圈,問道:“何耿人呢?” 李存年搖搖頭,“不在這里,何耿和他的親信都不在。我們沒有走漏風(fēng)聲,多半是他原本就不在主帥帳。” 大半夜的,何耿不在主帥帳還能去哪? 謝懷早年荒唐,為人頗為咸濕,當即看透了李存年的潛臺詞,罵道:“這地方又沒有勾欄瓦舍平康坊,他——” 他驟然停住了嘴,這才想起北濟人還從隴州搶了不少女人。 不管是大周還是北濟,這片大陸上自古都是男子為尊。大周講究的是軍中無女,而北濟人素來有帶隨軍營的先例。起初是罪臣女眷隨軍,隨著侵略的爪子越深越長,隨軍營中的人也就慢慢變成了擄來的大周姑娘。 舉國征戰(zhàn),獸性與人性早就雜糅不分。被擄掠的女孩們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她們或許像金陵士女一樣驕矜,又或許像燕燕或者袁境之那樣有一些不切實際的大志。命運踏過年輕的身軀,輕易將各色花顏踩進泥潭,變成了某種彰顯侵略的象征。 李存年說:“殿下?” 謝懷合上眼,掩蓋住了眼底的復(fù)雜神色。半晌,他輕輕吐出一口氣,沉聲道:“封營,搜?!?/br> 水牢前已有虎賁軍往來,宿羽勒韁問道,“里面的人呢?” 守門的士兵臉上掠過一絲不忍,神情還算鎮(zhèn)定,“宿小將軍,還是別進去了?!?/br> 北濟人就算是被偷襲,也有被偷襲的條理——有一些東西無關(guān)緊要,譬如糧草馬匹;而另外一些東西,至死都不會留下,譬如作為戰(zhàn)利品的女人。 宿羽愣了一下,不知為何,瞬間覺得周身的筋骨都有些酸軟。他沉默地下了馬,把韁繩交給士兵,慢慢推開了水牢的門。 他聽說過,北濟水牢中的水是地下涌出的咸泉,即便在嚴冬也不會結(jié)冰。 進門是一道漫長的石階,通向地下。越向下,越是覺出空氣凝滯冰寒,刺骨的潮氣漫了上來,有一道舊傷的右膝重新開始隱隱作痛。沿途黑漆漆,石階高低不平,宿羽時不時扶一扶墻,直到聽到了沉寂的水聲。 一潭臟污死水,自然是沉寂。之所以有水聲,是因為其中物體的沉浮。 宿羽肺里有些發(fā)悶,從懷中掏出火折子,擦亮之后點亮了石墻上的浮燈。 燈火緩緩漫過黑暗,宿羽緩緩轉(zhuǎn)過身去,只看了一眼,就迅速抬手擋住了酸澀的眼睛。 但只是一瞬,宿羽隨即放下了手,靜靜注視著滿池浮屠。 寒冷黑水之中,浮著數(shù)十具冷白軀體。有些已經(jīng)泡得青白腫脹,有一些則顯然是新死之人。池邊被死者柔軟的肌體一撞,便撞出了某種詭異的雪白鹽花。 宿羽蹲下去,拉住了池中過于柔軟寒冷的身體,將尸體拖上地面,輕聲說:“阿閱?!?/br> 第33章 惡風(fēng)橫 宿羽蹲下去,拉住了池中過于柔軟寒冷的身體,將尸體拖上地面,輕聲說:“阿閱?!?/br> 軍中多得是血氣方剛的年輕男子,劉叔不大放心阿閱常來,所以宿羽只見過她寥寥幾次,記得是個過分纖瘦蒼白的姑娘,說話細聲細氣,總是低著眼睛,很怕人。因為她害羞,三倫還常常逗她,李存年差點就給兩人做了媒。 不知道尸身被泡了多久,阿閱的手臂腫脹無比,被他一握便留出了一道凹陷。 他其實不知道該說什么,連叫出這個名字都覺得艱澀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