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懷沙行_分節(jié)閱讀_89
此地離青州有百里之遠(yuǎn),路途險(xiǎn)要,騎馬都要走兩天。他后知后覺地意識到,沒有糧草馬匹,永遠(yuǎn)也走不到青州,劉叔只是想讓他多活一兩個時辰而已。 隴州困局未解,他這里先成了個死局。 冰凍的疼痛從五臟六腑躥起,蒙上太陽xue,宿羽僵硬地在山坡上蹲了很久,終于低下了頭。 短短兩日,時勢翻轉(zhuǎn),李曇自己變成了階下囚。 臉上頂著皮開rou綻的一朵血花,霸王花的臉從東北到西南裂開一線,算是徹底破了相。當(dāng)事人一向?qū)ψ约旱拿烂彩终湎?,眼下沒有鏡子照,倒還很淡定,接過牢飯,又質(zhì)問一句:“宿羽有信嗎?” 這是李曇被李存年丟進(jìn)大牢的第二天,也是宿羽撬門潛逃的第二天,還是看門的小兵被李曇咄咄逼人地追問“你把我們宿羽弄哪去了”的第二天。 一不留神弄丟了霸王花放在心尖尖上的小宿,小兵覺得壓力巨大,結(jié)巴道:“沒、沒有啊……” 隔著一道牢門,李曇沒法下手臭揍這睜眼瞎的貨,只能揮揮手,干脆利落道:“滾?!?/br> 小兵立即就要提起小碎步撤軍,又被李曇叫了回去,“你過來?!?/br> 小兵喏喏地湊回去,只聽李曇氣定神閑地吩咐道:“給我弄只黑烏鴉來?!?/br> 黑烏鴉?小兵話都不會說了,“干、干嘛?” 李曇的算盤打得精,眼下虎賁軍都過了野狐嶺了,要往回跑的話,幾百里路又要走兩三天,再送信也白搭,遠(yuǎn)水不解近渴,還不如給青州軍下個帖子。 他聽說青州軍新來的主帥叫燕于飛,是虎賁軍里出來的,好像還就是燕燕郡主的哥哥——那自然跟謝懷很熟了。跟謝懷熟就是好戰(zhàn)友,李曇是這么想的。 青州離隴州不遠(yuǎn),不過一天一夜的路程。燕將軍新官上任,跟誰都不熟,見了帖子勢必要來拜一拜。到時候人一來,自然要見見李公子。李存年再狠也舍不得家丑外揚(yáng),到時候他就溜達(dá)出去找宿羽。 李公子在腦內(nèi)寫完了一整套話本,對自己十分滿意,抬手晃了晃一根麥秸稈,“你管我干嘛。弄不來黑烏鴉,我就把這一牢的犯人都放出去。不信?” 宿羽就是拿根麥秸稈捅開門鎖溜了號的,小兵是個老實(shí)孩子,想不通這些人哪來的本事,簡直要崩潰了,一步步往后退,“我去弄!你別放!別放?。 ?/br> 李曇其實(shí)不會開鎖,也就能糊弄糊弄睜眼瞎小兵。他把麥秸稈叼在嘴里,揉了揉鼓漲發(fā)痛的太陽xue。 兩天,換成他上九回嶺兩天,鐵定連骨頭都被野狼啃干凈了。只能盼著宿羽比他本事大比他運(yùn)氣好,能把野狼烤一烤填肚子。 化雪比下雪時還冷。 宿羽從袖中掏出僵得打不直的手指,彎下腰撥開積雪,從雪地里撿起一把刀來,苦笑著搖了搖頭。 他行尸走rou般走了兩天,時時幻想著能撿到個干饅頭或者打火石什么的,結(jié)果撿到的只有一把一把的殘刀斷刃——唯一例外是昨天,他摸到了什么東西,提出來一看,是半截凍干了的人手。 宿羽當(dāng)時還沒有喪心病狂到吃人rou的地步,自然是老老實(shí)實(shí)地把東西埋了。現(xiàn)在想想,竟然有點(diǎn)后悔。 胃部在一陣一陣翻攪,攪動得視線都在搖搖欲墜,宿羽丟下多余的長刀,一抬眼,對上了一束目光。 準(zhǔn)確地說,是一束瑩綠色的目光,在傍晚的緋紅冰雪山嶺中格外扎眼。 這兩天宿羽始終在經(jīng)歷把東西扔了又撿回來的輪回里打轉(zhuǎn),當(dāng)人開始慣于吃了吐,送命也就不遠(yuǎn)了。 他緩緩彎下腰,將那柄長刀重新?lián)炱饋?,握在手中?/br> 刀柄冰涼刺骨,一松手就能沾下一層人皮。宿羽沒有要松手的意思,就像三年前硬著頭皮突圍巡防營的時候一樣,提刀緩緩向那匹狼走去。 惡狼捕獵時尤其窮兇極惡,一旦認(rèn)定了獵物,幾天幾夜不吃不睡也必要追蹤獵殺。宿羽不知道已經(jīng)被跟了多久,一頭冷汗之下,是出奇的平靜——也是頭腦僵凍得已經(jīng)不會思索的產(chǎn)物。 走上山脊,視野漸寬,一束目光陡然變成了一片。 狼多群聚,自然是成群出沒。 九回嶺上多得是禍害人家的野狼,宿羽和馬沙一起掏過小狼崽,也和李曇三倫一起剝過狼皮。剝下來的狼皮做了襖子,李存年和劉叔一人一件,剩下的分給了流民村。 他知道狼欺軟怕硬,一旦被藐視,底氣就先被抽去三分。 為了一口憤郁不平氣也好,為了一把萬死金錯刀也好,他要活著。 宿羽雙腿僵硬,腹中一陣陣絞痛,手上沒有一絲知覺,整個人像張即將崩斷的強(qiáng)弓,然而身形卻毫無停頓,踩上山脊,漠然掃過狼群,隨即將刀尖往雪地里凜然一扎。 人狼之間隔著語言,而刀劍自有真意。 狼群只靜默了一瞬,一陣風(fēng)過,它們猛地奔襲而來。同時,宿羽遽然抬起刀尖向前劃去,打頭的瘦狼一晃身軀躲過刀鋒,沒想到宿羽卻只是做了個假動作,當(dāng)即將手腕一壓,刀刃向上挑起,徑直劃開了狼頸! 一顆狼頭輕輕落入雪地滾下山坡,狼群有一瞬的停滯,隨即如朔風(fēng)驟起般卷席而來。 宿羽艱難地挺直腰板,每一次揮刀都要用盡半身力氣。眼前一陣陣發(fā)黑發(fā)昏,注意力全部凝在刀尖,劈,斬,折,劃。刀法洗練仿佛與生俱來,一如在野狐嶺的每一個清晨劃開青稞的麥芒,一如在金陵的那個薄暮斬?cái)圜西鹊募沽?。這次他只要自己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