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懷沙行_分節(jié)閱讀_110
青州軍隴州軍都在眼前,照理說一場夜襲不足為懼,只是不知道宿羽到哪了。李曇揮手叫過幾個得力的部下,抬腳往外走,同時喝道:“外敵當前,隴州軍聽令結隊!” 這破了相、風光不再的鷹揚衛(wèi)仍然是公子做派,隴州軍不情不愿猶猶豫豫地聚了起來。 未待他們的破銅爛鐵出鞘,只聽“轟”的一聲,是營外圍欄被整個踏斷,壓折了不知多少人rou骨骼。 北濟大軍如東海的潮汐般靜穩(wěn)而無孔不入地鉆了進來。 隴州軍與青州軍兩翼夾擊,那支隊伍卻生命力驚人,竹節(jié)破土般一層一層拱向中軍帳,火光劍光錚然響成一片。 謝懷仍舊維持著那個以劍為杖的姿勢,冷眼看著北濟人與剛成氣候的青州軍和窮途末路的隴州軍互相蝕骨扒皮。 燕于飛人在陣外,追趕不及,當即一揮鞭,指向那陣列,“弓箭手!” 滋滋啦啦的一片弓弦繃緊之聲,同時倏地松開,鐵箭冰雹般將陣列打出個巨大的豁兒。 說來也奇,這箭陣并非不可躲避,但那支隊列卻奇異地被青州軍和隴州軍夾著兩翼一路顛三倒四地損兵折將。仿若沒長腦子的兔鶻,所謂“大軍”在營門口大概就只剩下一半,等到他們穿越過層層阻攔層層流箭之時,只剩下了百余人。 為首一人身穿黑甲,手持金刀,縱馬踏過接天的衰草,信手一擋,折開一支鐵箭,至此仍在揮鞭前驅,眼看就要奔馳到中軍帳前。 李曇突然意識到了什么——難怪這一隊北濟軍隊走得歪七扭八,一定是宿羽帶的路! 他突然回過頭去,聲帶發(fā)緊,“那是……” 未等他說話,帳前的謝懷突然蹙緊了眉頭,向前邁了一步,高聲道:“慢!” 喊得晚了,仍有一支鐵箭擦著灼熱的空氣飛了出去。 那人像有什么急事,明知有箭,躲都不躲,居然就地一跳滾下了馬背,整個人在土石地上連翻了兩個跟頭,終于停在了謝懷腳邊。 謝懷目光一晃,電一般將手中劍肅然橫開,“?!钡馗耖_了不長眼的鐵箭,同時迅速蹲下去摸了摸他的脖子,神情竟可稱得上慌亂,“宿羽?怎么……摔著哪了?” 宿羽臉上也被流矢擦開了數(shù)條血口,干裂的嘴唇焦急地一張一合,硬是沒發(fā)出聲來。 謝懷扣著他發(fā)燙的后頸,把耳朵附在他的唇邊。年輕人的鼻息微弱而急促,帶著灼人的溫度,反反復復無聲地說著同一句話。 燕于飛大致解決完戰(zhàn)局,縱馬過來,一皺眉,“他跟殿下咬什么耳朵呢?” 李曇離得近,此時臉色慘白地回過身來,“不是奇襲?!?/br> 燕于飛問:“那是什么?” 李曇捏緊了劍柄,“……不是奇襲。北濟宣戰(zhàn)了?!?/br> 王國北側那頭蟄伏多年的巨獸,終于睜開了睡眼,驅散了最后一絲仁慈,即將給另一個國度罩下莫測難辨的命運。 營中呼喝未定,終于緩慢地靜了下來,恐懼不安如潮水波濤蕩了開去。 謝懷側回頭,像是并沒有太多的驚訝,他用拇指輕輕蹭了蹭那雙開裂的嘴唇,“我知道了?!?/br> 宿羽咬了咬牙,推著他的胸口迫使自己離開,隨即吃力地換了個姿勢,他長身跪了下去。 滿庭靜寂注視著他從腰后抽出灑滿金粉瑯軒的金錯刀,雙手捧上,獻給冷漠桀驁的皇長子。 年輕人的聲色如船槳拍開滄浪水汽,浮出長天一色,“家國未定,風雨縱橫,末將愿為殿下驅馳,至死不更此志!” ……遙遠的記憶里,似乎也有這么一句。 “宿羽愿棄身鋒刃,為殿下斬殺一切魑魅魍魎。即便毀天滅地、葬身江海……” 然后是“謝殿下成全?!?/br> 當年所謂相知,今日再所謂相許。宿羽成全他,用的近乎是一種凡人仰望永生神祇的目光。 東天半角,號角聲落,日光漸起,因為短暫地飄過一場雪,天空被反照出某種摻雜銀紅的灰色。 謝懷瞇了瞇有些發(fā)花的眼睛,只輕瞥了一眼浩瀚云海,劈手接過了那柄沉冷的金錯刀。朝色在刀尖上凝成一點,冷硬如星芒,倏地涌入晨光。 燕于飛、李曇和身后萬千將士漸次跪了下去,靜肅片刻之后,李曇的聲音劃了過來,“至死不更此志?!?/br> 然后是連成片的宣誓和禱告求祈,撞在古老的戈壁上,蕩出一層層回音,“至死不更此志!……至死不更……” 家國前途茫茫,窮盡人事,便是死有葬身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