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懷沙行_分節(jié)閱讀_151
他們試圖出城去援助血戰(zhàn)的隴青二軍,然后被自己的兒孫咬著牙關(guān)擋在門內(nèi)。也試圖上書請愿,要求虎賁軍出城迎擊,然后被殿上的高位者斥為稻鼠。 ……好像有些人天生高貴,足具有對下位者批判羞辱的權(quán)力。也好像有些人天生卑賤,被與碩鼠稻蟲共稱,哪怕醒悟出不公,也呼告無門。 謝懷重新開始鉆研自己那只手。指縫里透出昏暗月色,隱約連成光斑,“一葉障目,那是你雙目甘心被障,不是他一葉存心要遮。一葉一掌,都不過是天下凡間唾手物,撐死了也就那么大。” “但天就在那里……國丈,任憑是什么樣的一只手,也遮不住天啊?!?/br> 黎駿歸的門客慌亂往后退了一步,踩到了黎駿歸的腳上,連忙低頭躲開黎駿歸的怒目。 國丈面上一見情緒,這群白衣卿相登時亂了起來,爭吵的爭吵,逃竄的逃竄,也有膽子大的沖著殿外走去,更有人喝道:“我黎家乃朝中重臣,國之重器,爾等螻蟻賤民,豈敢踐踏王城之地?” 謝懷這次沒再計較老黎家人把王城當自家的問題,他從龍椅上站了起來,長出了口“總算完了”的氣。 世間千千萬萬人為披掛帝王之象心血耗盡,比不過他天生一個神態(tài)。垂目斂眉,如神祇端嚴立于月下殿中。 他反手拔出長劍,從劍端解下了青黑如湖的玉璽,把那塊冰涼捏在指尖,睜眼瞎地稍一端詳,開口道:“蒼生萬手,就是螻蟻,也可聚身成?!上?,天就是天?!?/br> 整片鐵器出鞘的聲音,肅然劃開了第一片夜色鋪陳開的靜寂。燕于飛的聲線仍然帶點鄉(xiāng)音,平靜如冷鐵,不帶絲毫情緒,“誰敢動?!?/br> 殿中無人點燈,只有月色慘淡掉落滿地。 半晌,才有個糟老頭涕泗橫流地跪了下去,“國丈,那是金陵,來的是整個金陵啊……” 夜色綿展開來,一只大手劈頭蓋臉蓋下,緊緊捂住了宿羽的口鼻。李曇臉上圍著條打濕的手巾,狠狠一巴掌摑了下來。 宿羽有好半天沒動彈,李曇發(fā)完了火,彎腰把宿羽拖開幾十步遠,又拍了拍他的臉,宿羽這才茫然睜眼,躬身狠狠咳嗽了起來,同時點了點李曇的膝蓋,嘶聲說:“一丈遠跟著,看我旗語?!?/br> 李曇紅著眼點了點頭。 宿羽按了按疼得發(fā)燒的腰側(cè),居然跟謝懷似的覺出了一點“我疼故我活得比死人自在”的自得其樂,然后居然又冒出一點“我跟謝懷想得一樣我倆可真是天生一對大尾巴狼”的月下綺夢。 他這么跑著神,忍不住咧嘴一笑,一邊在心里喊疼,一邊彎腰撿起了尾端竹竿染血的銀黑大旗,重新向北濟大營縱馬而去。 主將陣亡,黑魆魆的原野之上不見燈火,雪霰不知何時散去,只剩一彎缺月初弓掛在天邊,些微光色映得金銀相間的北濟大旗格外刺眼。 馬蹄聲達達踏近,留守的北濟將士拔營而出,一見那黑洞洞的漏風(fēng)國旗,便一邊嬉笑一邊提刀上馬,有個中年男人拿長劍點了點宿羽,“失心瘋,來賣國還是送死?” 宿羽并不著急穿營而過,繞了個大圈,遛得大半營人無頭蒼蠅似的跟在身后亂轉(zhuǎn),猛地撒蹄向南奔了回去,同時揮旗迎風(fēng)一招。 上百將士風(fēng)一樣卷了過來,同時,一片火星密密麻麻地伴隨著細雪落下,青藍的煙霧頓時如鬼火般騰起。 北濟兵這才發(fā)覺背后有埋伏,滿地都是毒水,但回撤不及,霎時有不少人摳住喉嚨尖叫著倒了下去。 宿羽回頭看了帳頂上的李曇一眼。 李公子本來是個將才,卻沒將命,只能一路踩著他的后塵,給人當抹灰擦地的小嘍啰。 亂世道衰,人負殘戈,志如飛蓬。好在還有謝懷,他說過“一定給你”。 捧出新天談何容易,但形后有影,似乎便可對影成千軍。 這一眼看得深而柔情,但霸王花大概不習(xí)慣被小宿柔情,不但沒有精蟲上腦,居然還靠譜了起來,一邊憋著咳嗽一邊揮揮手,示意他趕緊干活別等死。 宿羽不易察覺地稍微低了低下頜,隨即縱馬上前,反手抽出金錯刀。 “咔擦”一聲,金銀大旗應(yīng)聲而斷,又展風(fēng)而倒。馬蹄逡巡一圈,另一幅漏風(fēng)的旗幟在夜風(fēng)中轉(zhuǎn)過了一整個圓弧,宿羽騎在馬背上,揚臂狠狠一送,竹竿尖尖的尾端倏地沒入了土地,缺個口的大周國旗驀地蕩了開來。 與此同時,數(shù)里之外的城墻之上簇地映起了上百束火光,整片血腥戰(zhàn)場幾乎亮如白晝。 燈火井然移動,漸次登上城墻。城墻缺開一角,燈光卻無絲毫偏心,數(shù)里土地上分散糾斗的士兵同時停下了動作,一片光竟然散出了數(shù)里的岑寂。 城上的人可能在說話,這里太遠了,什么都聽不到。宿羽跳下馬,扎正了那副獵獵招展的大旗,握著竹竿,冷得抽了抽鼻子,極其輕聲地說:“我知道?!?/br> “我也贏了?!?/br> 腰側(cè)、喉嚨、額角、后背、膝彎……無數(shù)舊傷新傷終于開始叫囂沸騰。他被夜風(fēng)吹得憑空抖了一下,扶著旗桿蜷縮了下去。 李曇飛身躍下大帳,幾步上前來,狠狠捏住了那只冰涼的手腕,厲聲吼道:“別睡!宿羽!” 入冬已深,深至即將入春。 北濟軍隊源源不斷地南下,郭單皮星夜奔馳,終于帶著袁境之和高唐軍抵達城外,與虎賁軍匯成一股攝人的寒流,擋住了暮冬的霜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