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懷沙行_分節(jié)閱讀_156
然而吳行仍然捏著手里的印鑒絳子,整個人坐得又板又直,身姿不近人情,就像一把新鐵匠打出來的鐵椅子,大刀闊斧直上直下,冷氣森森內含陰氣。 漂亮是漂亮,但是又硌又涼,沒兩斤rou的屁股根本沒法坐。 剛從前線回來的屬下何達溪也不敢說話,垂頭跪在地上。 良久,吳行的聲音響了起來,“怎么,戰(zhàn)敗的消息沒到金陵?” 其實攝政王的聲音既不譏誚也不刻毒,只是十二分的板正,卻冒著嘶嘶寒氣,活像毒蛇吐信子。 何耿死后,其弟何達溪以軍屬身份被提拔上來,在攝政王手下供職一年有余,依舊沒想通他大哥活著的時候是怎么“御寒”的。 他在大夏天里被凍出了一身雞皮疙瘩,恭敬回道:“回稟攝政王,未及我們傳信,切云侯早已將戰(zhàn)敗表書上奏金陵,附上金錯刀一柄,自請領罪。” 吳行聽見“金錯刀”三個字也沒什么表情——整個人幾乎成佛了——只“嗯”了一聲,“他們皇帝怎么說?” 何達溪偷瞄了他一眼,“大周皇帝……他什么都沒說?!?/br> 吳行“咳”的一聲,語調中罕見地帶上了情緒,厭惡道:“臟?!?/br> 何達溪即刻噤聲。 大周那位切云侯位極人臣,劍履上殿,端的是富貴已極——雖然的確戰(zhàn)功赫赫,但從他薄有威名開始算起,充其量也不過一年多而已。 不管是大周還是北濟,官制其實都頗為嚴苛。年輕人從舉賢到出仕,總要三四年光景;出仕后從七品做起,外放各地擔任職務,從知縣同知開始流轉各地,等到再得見天顏,哪怕是幸運些的,十幾年光陰也過去了。 偏偏大周那個皇帝是虎賁校尉出身,飛揚跋扈慣了,素性不要臉,四面漏風的缺心眼子偏到了早死的姥姥家,在給宿小將軍加官進爵這件事上十分猴急。 短短一年半,宿羽從一個小鷹揚衛(wèi)開始,一路跳過條條框框,扶搖青云直上,封侯建府,號為“切云”,持符號令虎賁軍,同時又在高唐軍、翰林院、軍機處各處都供著職,完全是皇帝的手眼之延長。 非要類比,其實宿羽之于周帝,類似于當年的何耿、李存年之于吳行,抑或袁謁之于大周先皇——都是帝王將相手中刀劍,明知前有荊棘惡虎,仍舊踩著人血斷肢闔目向前。 人血斷肢尚存溫度,但刀劍不應有情。 民間傳說太多,比起眼紅,大多人看待切云侯,其實用的是頗曖昧隱晦的眼光。 再加上大周皇帝手腕凌厲,除去民間募兵之外,還四處招兵買馬,西域戰(zhàn)馬和西洋鐵騎填滿了御馬苑,導致軍費節(jié)節(jié)攀升,賦稅越征越高,生民流離饑惶尤甚當年。 民間對這一對不曾明說但人盡皆知的暴君佞臣有不少怨言,更有不少話本戲文把這兩人描述得不堪入目。 大周民間尚且如此,更遑論北濟國內。傳聞中,那兩個以國為家的人簡直如同妖魔一般張狂肆虐。 就像如今,切云侯慘敗,二州淪陷,一向寸土必爭的周帝也是一句話都沒有。 吳行又是好半晌沒說話,何達溪知道他雖然秉性陰寒,但正直自持,最忌諱斷袖之事,也不敢出聲。 門外響起一陣閑散腳步,大概是侍衛(wèi)走來走去。吳行突然開口道:“周帝不罰,未必不是有別的蹊蹺。” 據(jù)說切云侯會的陰溝把戲多得是——不然何耿也不會就那么過家家似的死了。莫說宿羽只是受了點傷,就算他死得只剩骨頭渣子,那骨頭渣子都貽害無窮。 何達溪立即反應過來,“末將著人去查探切云侯動作,再封鎖野狐嶺一線的黑烏鴉?!?/br> 吳行從桌上翻出一張畫像來,何達溪行禮接過,信手展開來,只見紙上細細墨線勾勒出一個年輕男子面孔。 說是男子,其實畫得更類女人,柔眉柔眼溫存薄唇,五官之間頗有幾分敏銳陰郁,只有下頜邊上一道長長的傷疤能提醒人:這是個將軍。 ……長成這個樣子,難怪惹得一身臟。 何達溪一邊想,一邊反身出了馬車外,沒留神正和來人撞了個滿懷,忙欠身說:“對不住?!?/br> 對方揉揉胸口,沒說話。 何達溪一抬頭,午間烈日陽光灑下滿眼,頓覺眼前一亮。 畫上的切云侯長得夠“那個”,以至于何達溪就連看一眼都覺得厭惡。 眼前這人也夠“那個”,但是不一樣。 同是清秀,同是精致,但五官截然不同,他毫無畫上那份陰郁,甚而是反其道而行之的明朗——眉目鮮明英氣,卻毫無粗疏,尤其嘴唇如同漿果般柔軟飽滿,唇角又有一抹天然上翹,在原本就足夠年輕的臉上憑空又減了四五歲的年華,仿佛猶是原上縱馬折枝的少年。 這副形容太抓人眼目,但何達溪突然低下頭把手中畫卷重新卷了起來,生怕被人誤會有什么龍陽之癖,嘴上又重復了一遍,“……對不住?!?/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