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懷沙行_分節(jié)閱讀_208
宿羽咬了咬牙,一擰手從謝懷沾滿血的掌心中脫了出去,也橫起劍來,腳下一轉,兩人就成一個背脊相抵的姿勢和滿院銀甲兵僵持著。 墻上傳來一片弦繃之聲,吳譎旁邊的侍衛(wèi)發(fā)令道:“當心切云侯——放箭?!?/br> 小皇帝要殺誰很明白,要留誰也很明白。切云侯這個活靶子和周帝緊靠在一起,兩人互相擋得虛虛實實,故而愣是誰也沒敢真放。 吳譎側目看了發(fā)令的侍衛(wèi)一眼,目光空空,那侍衛(wèi)連忙低下頭去。他這才說:“李侍衛(wèi),你是個大人,怎么喜歡做這種沒用的事呢?” 一會“李侍衛(wèi)”一會“宿羽”,很難說吳譎到底什么時候聰明,又是什么時候犯傻。至于他看中了宿羽身上的哪一點,以他沒見過什么世面但讀過很多史書的閱歷來看,更是很難說。 “吳譎,”宿羽一字一句地說:“你把玉璽當成是什么東西了?” 當成積木、沙土、玩偶、樹葉……唯獨不是“玉璽”應該代表的事物本身。 那一臉佛相的小孩聞言只是淡然笑了笑,“能行何事,便是何物。朕有王宮一座,你偏要金塔藏身,朕有什么辦法?” 隔著半個庭院,再隔著一些樹木枝蔓,吳譎看見宿羽的眼睛通紅通紅,疲憊之上滿是血絲。 這雙眼睛以前很干凈,有時候微笑,有時候看天。他那時不知宿羽眼中為何物,后來學會了,那是相思。 因為那份相思不知來處,吳譎覺得不甘。現(xiàn)在,那些不知所起的相思終于被憤怒和絕望洗得干干凈凈。 宿羽的眼睛里壓著他的烙印,吳譎覺得很滿意,甚至可稱饜足——遠不是半夜偷偷撥開床帳注視李侍衛(wèi)的肩膀、或者悄悄撥開門鎖去看宿羽吃兔子的那種隱秘的小快樂能比得上的。 不管是除掉周帝占領天下,還是帶走他想要的這個人,對吳譎來說沒有什么輕重緩急先后次序,他都要。若能一箭三雕,更是意外之喜。他是天子,所謂“天理”就是為了他一人的“人欲”,書上講了千百遍這樣的故事。對他而言,天下萬物都應該兼得,遑論區(qū)區(qū)魚和熊掌。 弓箭手們在墻瓦上挪動,很快移到了新的方位。周帝rou體凡胎,切云侯力單影只,擋不住一整個東西南北。 吳譎說:“放箭,當心?!?/br> 謝懷猛然松開宿羽,手肘將他往樹后推去。宿羽的后背“砰”地撞上了菩提樹,被撞得眼前一黑,反應過來時,只見數(shù)尺之外,謝懷反握長劍橫起當空,厲聲喝道:“誰敢!” 二字落地,那片窸窸窣窣的聲音驟然停了。 銀甲軍此次跟著幼帝圍和闐,固然也有二三分豪氣,但軍旅中待得久了,嗅覺敏感,對此事的風險十分有數(shù)。他們敢在內圈圍了周帝,難道虎賁軍不敢在外圈燒了和闐么? 虎賁軍的瘋是四境皆知,吳譎只不過仗著謝懷還活著而已。要沖破重圍,只能是速戰(zhàn)速決,趁著消息不通,斬周帝于寺中,然后迅速離開西域。 但劍光一閃之下,直覺其實比理智快得多。銀甲軍陡然意識到,周帝那副蒼白面容下藏著的不是什么召人護駕,更不是什么君威深情,乃是一副從不知退的骨骼,這是以無尊之身強行縱橫了大半個天下的“虎賁校尉”。 不需要黑壓壓的軍陣昭示,世人皆知,他在何處,“虎賁”就在何處。哪怕孤身一人,他就是虎賁二字名橫天下最好的注解。 戰(zhàn)場上的大多數(shù)情況里都談不上什么勇略計謀,誰能死、誰能活,有九成命數(shù)來自天生的一口氣。 滿庭靜寂,命命鳥在菩提樹的上方逡巡流連,催促人類離開,因為暮色將晚。 吳譎頓了頓,十分不滿謝懷再次拖延他有限的時間,他幾乎是調皮地輕笑了一下,“大周人心眼多,你們不要再被他騙了。何將軍?!?/br> 侍衛(wèi)小聲說:“陛下,那畢竟是周帝……” 吳譎笑了笑,“朕的父親是北濟先皇,母親是珈藍天女,外公是和闐國王,若今日事成,天下都是朕的,一個周帝又算什么?” 何達溪不知何時回到了吳譎身旁,當即一絲猶豫也無,猛然抬起手掌示意,潮水般的銀甲兵霎時涌了上來。 銀甲軍懼怕謝懷,但這情形和宿羽在九回嶺上的緩兵之計無比相似——區(qū)別在于,宿羽當時真有虎賁軍暗線,而如今周帝和切云侯身后空空如也。 銀槍倏地刺向身后,謝懷驀然轉過頭,目中如無一物,左手閃電般伸出,將宿羽向身后拽去,同時一劍劈了出去。又是足以震裂人耳的一聲銳響,那銀槍隨即流星般轉了個彎,徑直被他撥向菩提樹,砸得嘩啦啦一片樹葉亂響。 不斷不絕的銀甲潮水涌向周身,人潮和刀劍的涌動帶來海浪一般的冷風,將中間二人圍在漩渦中央,浮浮沉沉。宿羽眼睛一瞬不瞬,靠在謝懷背上,再次一刀劃了出去,被金錯刀撞碎的劍尖飛了過來,倏地劃過了肩頭,卻沒能擋住緊隨其后的攻擊,刀劍攜風而來,他稍一轉頭,叫道:“謝懷!” 謝懷“嗯”了一聲,劈手拉過面前銀甲兵的手腕,銀甲兵手中長刀被他拉得狠狠向前送去,徑直捅穿了宿羽身前的銀甲兵,同時,他順勢咔嚓擰斷了身前那人的脖子,將那訝然的死人向后一推,又撞出了一串血花,這才問道:“做什么?” 身邊有這么一尊殺神,如果不是眼前情勢逼人,宿羽簡直有種想在戰(zhàn)場上過家家玩的錯覺。他輕出了口氣,吐出口中血沫,把面前的死人推開,“……沒事了?!?/br> 銀甲兵的包圍被謝懷一推一撞,出現(xiàn)了一個巨大的裂口,隨即再次被填滿,何達溪揮手指了一個銀甲兵,示意道:“放箭!” 同時,又一重銀甲兵涌來。 血雨腥風前所未有地刮向面前,腿腳和肩臂上劃出了無數(shù)深深淺淺的刀口,宿羽懷疑自己已經(jīng)生出了幻覺,他聽到謝懷似乎嘆了口氣。 銀甲兵更加迅速地涌了過來,與此同時,墻上的弓箭手瞄準了謝懷的胸口。 隔著半寺人潮,謝懷冷然回看了他一眼,宿羽稍一回頭,只見何達溪又比了個手勢,身前的銀甲兵反而向宿羽這邊涌來,而謝懷面前幾乎被亮出了一個空場。他又喊了一聲:“別管我!” 謝懷置若罔聞,隨即橫劍擋了出去,將銀甲兵再次隔開數(shù)尺,同時反手握劍向后刺去,勉強格開了宿羽那邊越來越猛烈的攻擊。 墻上的銀甲兵戴著銀白的面罩,看不清表情,緩慢地拉開了弓箭。若是凝神細看,便能看見那箭尖上有一絲絲的顫動,顯然害怕誤傷宿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