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懷沙行_分節(jié)閱讀_230
周焉焉連忙找出筆來記筆記,他一手插褲口袋,另一手拿筷子,攪攪麻醬,開始吃飯,“第三行,‘改變’改成‘恢復’,疾控中心一直有這項制度,加一段深挖一下為什么沒有施行。第四行,不知道日期,查明白再寫,‘1月’太寬泛。第八行,‘自殺’不該用,還沒定性。讀者看過別的報道,早就知道他是艾滋患者,你要做的是讓讀者甩開其他報道定的調子,因為事實不是新聞說了算……” 他的語氣極平,周焉焉的汗一下子就出來了,默默低頭改稿,一邊改一邊想:名不虛傳名不虛傳。 眼前這個年輕的調查性記者有一個相當老派而不合時宜的名字,叫顧爵。顧爵早年做過主流媒體,后來溜達到了自媒體,再后來差點就蹲號子,最窮的時候據說還拍過婚介小廣告,結果越混越窮,到現在已經淪落到開著租來的桑塔納2000在草原上奔波調查艾滋病人自殺事件始末了。 不過顧爵的行事作風被很多業(yè)內高人傳頌,比如給周焉焉推薦實習的師兄是這樣評價顧爵的:你看人家顧爵,就是摔一跤都必須是被當事人絆倒的,那能不出稿嗎…… 現在周焉焉知道為什么顧爵干什么都能出稿了,也不僅僅是因為他倒霉。 她懷著一種近乎瀆神的心情在顧爵摸過的初稿上勾勾畫畫,同時聽到顧爵問:“香菇?” 周焉焉心不在焉地說:“哦?!?/br> 顧爵又問:“生菜?” 周焉焉應道:“哦。” 顧爵把香菇和生菜往鍋里一推,“一個字一百?!?/br> 周焉焉從善如流:“哦……等會兒?” 顧爵撈了一筷子羊rou,摁亮手機刷微博,“你實習工資多少?一般是三千五吧,稅后再扣點。改一個字扣一百。三個月之后工資要是還夠你吃饅頭,”他舉手讓老板上份餃子,“就讓你留下?!?/br> 周焉焉冷靜了一會,摸摸褲兜,連現在出走搭車回家的錢都沒有,再抬頭一看,顧爵玩手機玩得風生水起,還順手戴上耳機,壓根顧不上理她,她也只好“嗯”了一聲,繼續(xù)低頭改稿,并且暗暗握拳:我們新聞學院的妹子不是一般的妹子,嗯! 李樺和馬小三見怪不怪,各自低頭玩手機。農家樂的門被推開,一股冷風竄進來,有客人cao著方言叫來人關門,來人依言走了回去,推緊大門,然后逛了一圈。 李樺長得花枝招展,江湖人稱李花花。自己是朵花,所以他對于別的花花也比較介意,抬頭瞄了一眼,“喲嚯”了一聲。 馬小三也抬頭瞄了一眼,“嘖”的一聲,“那衣服是不是跟你媽給你買的一樣?” 李樺拿眉毛點了點頭,“比我的貴,夠買金陵二環(huán)一平方?!?/br> 馬小三驚了,“那能是什么好人嗎?” 李樺相當叛逆,一向覺得他爹他媽不是什么好人,當即搖了搖頭,“那肯定不能。” 顧爵的電話響了,他接起來往后院走,頭也不回地叮囑道:“給我留點rou?!?/br> 李樺和馬小三同時回復:“不可能的?!?/br> 顧爵“切”了一聲,踹門走出去,那白白凈凈的富家公子也走到了他們的桌子跟前,李樺沉迷游戲,沒太在意,只聽那年輕人問了一句:“能拼桌嗎?” 聲音好聽得扎耳朵,奈何農家樂里人聲鼎沸,誰也沒聽出來。馬小三剛覺得有點不對勁,正準備說“沒座兒了”,周焉焉已經把自己的椅子挪了挪,“能啊,你坐吧。” 那個年輕人拉開大羽絨服的拉鏈,在椅子上坐下,老板娘拿著菜單過來,“小哥,你吃啥?” 年輕人接過油膩膩的菜單,低頭研究了半天,最后說:“我跟他們拼個鍋吧。行吧?” 他們都是撿起來就是朋友的老油條,可誰也沒見過這么不生分的,當即慫慫地沒說話,李樺還被美色.誘惑得點了點頭,“行唄?!?/br> 年輕人于是跟老板娘說:“四盤rou?!?/br> 這么一來,李樺和馬小三都玩不動了,一個個正襟危坐,馬小三說:“同學,你多大了?” 年輕人先夾了一筷子香菇,“國內現在興這么打招呼了?” 油腔滑調的,馬小三“啪”地一拍桌子,“老實交代!” 馬小三是警校出身,業(yè)務能力十分達標,一般人被這么吼一嗓子都扛不住,遠處酒桌上兩個地痞流氓當即就下意識地出溜到桌子底下了。 那年輕人不為所動,拿公筷夾了一筷子rou,在鍋里涮了三下,等到rou片變色就撈出來,先給周焉焉夾了一筷子,又給李樺夾了一筷子,然后是馬小三,最后一筷子放到了顧爵碗里。 馬小三咳了一聲,“干什么呢!” 年輕人說:“請你們吃rou?!?/br> 又一陣冷風刮過來,顧爵把手機往兜里一塞,走進門來,當即“誒”了一聲,“這哪來的rou?” 馬小三說:“你且不要說話,待我盤問一下看看是不是來破壞新聞工作的當地條子。同學,來,自我介紹。” 這次年輕人總算嘆了口氣,放下筷子,“蘇忱。不是宿羽的宿,一聲的那個蘇,熱忱的忱。年齡二十四,祖籍金陵,現居紐約,回國探親?!庇挚戳藢γ娴念櫨粢谎?,“未婚?!?/br> 顧爵用腳拉開椅子,坐下吃rou,沒說什么。 本來這自我介紹的前半部分很讓馬小三和李樺滿意,后半部分一出,他倆又坐不住了,對視一眼,從彼此的目光里讀出了潛臺詞:“又一個,彎的?!?/br> 馬小三看了顧爵一眼,笑了笑,“你扭腰的啊?中文挺好。我有一朋友也是你那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