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懷晏揮手道：“算了罷，夜深了，別吵他休息，我也倦了。”

    他輕聲推門，邁步進去，壓著聲吩咐道：“日后有關(guān)小璟的一切事宜，就是要事，事無巨細，都須報給我聽，記著了?！?/br>
    屋內(nèi)燭火燒盡了，他也不著燈，生怕吵醒了燕菁似的，見燕菁果真睡沉了，手背貼著他的臉蛋，愛憐地摩挲片刻。

    葉璟明在暗處窺視，本以為他如此體恤，是當(dāng)真愛著燕菁。

    周懷晏貪婪地看他俊美的側(cè)臉，指節(jié)滑過鼻梁時，突然一頓。

    葉璟明聽見他喃喃道：“山根不夠挺拔，贗品打磨得再好，終歸是個贗品?！?/br>
    “明日還要找穆時清來瞧瞧，在這鼻上劃一刀才好。”

    他輕描淡寫間，隨時都要拿人性命，先前的柔情蜜意，關(guān)懷備至，仿佛都是幻象一場。

    葉璟明怒不可遏，這人拿虛假的愛意和慈悲去掩飾他的殘酷無道，偽善的血腥的手段未免令人作嘔，葉璟明手中狼吟顫顫鳴動。

    想殺了他，就現(xiàn)在，為自己，為燕菁，為一切一切因他受苦和喪命的萬千百姓。

    屋里有些悶熱，周懷晏鼻子仿佛不通氣了，他便行至窗前，將窗扇推開一些，叫夜風(fēng)和飄雪吹拂進屋里來。

    他喝了不少酒，兩頰酡紅，身子燥熱，被冷涼的風(fēng)一吹反清醒一些，他抽開衣帶，露出里頭雪白的中衣，單薄的衣料下隱隱顯出勁實的肌rou來。

    葉璟明眼里蘊了一點怒火，越燒越烈，手中劍鋒凝結(jié)他畢生的內(nèi)力，隔著飛禽繡面的緙絲屏風(fēng)，他二人相距不過十尺。

    周懷晏身上衣物滑至腳底，露出修長挺拔的背影，葉璟明沒由來一陣惡心，殺意，怒火，在他心頭翻滾，叫囂著要他取下這人性命。

    結(jié)果他，一了百了。

    十尺之內(nèi)，狼吟出鞘，直刺背心，葉璟明有十足的把握，足夠一擊斃命。

    新仇舊恨，殺念燒紅了葉璟明的雙眸。

    周懷晏換了身干凈寢衣，攏緊了衣裳，又覺得有些冷了，便掩上窗子，一片飄雪落在他手背，他吹了一吹，突然自顧自笑了。

    周懷晏：“真好，快變天了，這北國的雪晚些便要成了普魯?shù)难??！?/br>
    “不，不叫普魯，該叫什么好，周國？晏國？國號是什么？哈哈哈……”

    他笑起來，得意中夾著一絲破釜沉舟的癲狂：“怎么都好，不是他們?nèi)莶幌挛?，是我容不下他們，堆古也不算什么，平分天下？區(qū)區(qū)異族蠻兵，如何能配得上我北國的王座啊。”

    他揚手，展開雙臂，這番狂妄陳白一字不漏落入葉璟明耳朵里。

    葉璟明驟然醒神，他撤下劍。

    他隔著屏風(fēng)，冷不丁問他道：“你不怕嗎？”

    周懷晏轉(zhuǎn)過頭，見朦朧的緙絲屏風(fēng)后站著燕菁的身影：“你醒了？”

    “怕？怕什么？”

    葉璟明靜靜道：“可是我好怕?！?/br>
    “我每日夢見無辜枉死的百姓，他們在普魯鐵蹄的踐踏下家破人亡，流離失所，起因只是因為當(dāng)權(quán)者的一己私欲?！?/br>
    “他們的亡魂化入我的夢里，白骨森森的十指撕扯著我的皮rou，摳挖著我的眼珠，要拉我同入尸山血海的地獄去?！?/br>
    “盟主難道不曾夢見過么？”

    “還是說，夢里金碧輝煌的王座，足夠令盟主對座下無數(shù)尸身骸骨視而不見，踐踏其上呢？”

    他字字刻薄，句句誅心，勾起周懷晏心底深處的恐懼，仿佛叫蛇蟲鉆了腦子，周懷晏頭皮劇痛起來，他捧起腦袋，眼眸充血，看著葉璟明的方向大叫說道：“我不怕，我不怕！”

    “只有膽怯無能的人才會被噩夢嚇破了膽子，成大事者，手里哪個不沾著幾條人命！”

    “你們罵我叛國，是又如何？他們該死，不能為我所用的，通通該死，寧可我負(fù)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fù)我！”

    他快步走去，想揪過燕菁來，對其責(zé)罵一通，不知因何，又畏懼地后退幾步，嘟囔道：“你今夜叫我太失望了，你不聽話，我不喜歡你這樣……”

    兩人僅隔一道虛幻霧影，抬手便可相碰，“燕菁”在屏風(fēng)后哼笑一下：“怎么會呢，盟主，你不是最愛我這個樣子嗎?！?/br>
    “葉璟明難道不是這個樣子的嗎？”

    “我只是害怕，我在夢里嘗盡了草芥人命的報應(yīng)，不知何時會應(yīng)驗到身上來，盟主能回答我嗎？”

    周懷晏頭疼欲裂，眼前恍惚起來，他倒退數(shù)步，手觸著冰涼的書案，這才顫顫穩(wěn)住了身子。

    他按著額角：“我討厭你這個樣子，我不許你說，不許了……我不會有報應(yīng)，也不會下地獄，絕不……”

    窗外一陣風(fēng)聲呼嘯，夾著禽鳥的咽聲，葉璟明一怔，將指上玉樹的殘渣抹凈。

    “燕菁”的身影煙霧般消散在屏風(fēng)后。

    他最后道：“那就希望盟主今夜夢我所夢，看一看無間煉獄，再為我答疑解惑吧?！?/br>
    周懷晏當(dāng)真做了場血腥至極的噩夢，那些慘死的人當(dāng)真騎在他腦袋上，扒食著他的皮rou，摳挖著他的眼珠，問他為何要害他們至此。

    周懷晏惶恐驚叫一聲，睜眼醒來，渾身大汗淋漓，他一摸身側(cè)，燕菁嘟著嘴，好端端睡在他身旁，一切仿如大夢一場。

    他抹了抹額上細汗，喃道：“是夢，是夢，不要怕……”

    他揣著心窩，如是安慰道，又哆嗦著翻身下了榻，摸到佛龕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