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又想起了那被張孟娘放在高處的杯子。在張孟娘眼中，她若是想爬到高處，唯有依靠杯子這般的容器。那杯子里裝的不只是李景傳的野心，也是張孟娘的野心。如晉王妃一般的女子，若是想向上走，唯有依靠她的丈夫。她的眼里早就沒有了水，只剩一個(gè)杯子了。

    想到此處，荀旖心中涌起深深的悲哀。

    “怎么了？”李琳瑯見荀旖眼圈泛紅，忙問了一句。

    “沒事，”荀旖忙說，又低頭苦笑，“只是想起了元崇二年的時(shí)候，我們一起在武進(jìn)侯府行酒令……你還記得，晉王妃講的是什么故事嗎？”

    “記得?！崩盍宅樥f。

    “我還是更喜歡故事里的那個(gè)她?！避黛降皖^說著。

    “可這也怪不得她，”李琳瑯說，“她又能有什么辦法呢？”

    兩人正說著，忽見胡奶娘抱著馮曉來了。襁褓中的嬰孩并不知道外界發(fā)生了什么，她只知道今天天氣不錯(cuò)，于是心情格外暢快，見到李琳瑯和荀旖便“咯咯”地笑。

    胡奶娘見馮曉開心，便用蹩腳的漢語說著：“她，抱。”說著，她便將馮曉向前一遞。

    荀旖見了，忙把馮曉接了過來，抱在李琳瑯面前?！拔覀兪枪霉茫避黛奖еT曉，讓她看著李琳瑯，捏著嗓子學(xué)著小孩兒的聲音，“姑姑?！毕肓讼?，她又說：“我是……姑嬸？”

    李琳瑯見她絞盡腦汁地想著合適的稱呼，不覺一笑，也伸出手去逗弄那孩子，最后干脆直接將馮曉抱進(jìn)了自己懷中，也省得荀旖累著。“她長得真快，”李琳瑯捏了捏孩子的小rou手，“才來了這些時(shí)候，身上rou乎了這么多?！?/br>
    “晚晚也快回來了，”荀旖說，“等她回來，看見她的孩子白白胖胖的，一定會(huì)很開心?！彼f著，仔細(xì)打量著這孩子：“她的臉型和嘴巴長得像晚晚，眉眼像你……”她說著，又瞅了瞅李琳瑯，道：“發(fā)際線都和你一樣，頭發(fā)茂密，以后肯定不用擔(dān)心脫發(fā)的問題?！?/br>
    “那是最好啦，”李琳瑯只看著懷里的馮曉，“她以后肯定很漂亮，而且和她母親一樣聰明?！?/br>
    兩人正抱著孩子在樹蔭下說笑，忽然又聽見了一陣腳步聲，抬頭一看，只見素霜正急急忙忙地走來。她們鮮少見到素霜這般不沉穩(wěn)的模樣，不由得忙問：“出什么事了？”

    素霜低下頭：“香丘一時(shí)疏忽……晉王妃，投漢水自盡了?！?/br>
    兩人聞言，皆是一怔。

    據(jù)說，那日一行人行到了漢水邊上，天上忽然飄起了小雨，附近只有一間破廟。隨從只忙活著將行李和馬拉進(jìn)廟里避雨，一回頭，卻發(fā)現(xiàn)晉王妃不見了，只剩江面上漂著的一件素白色的外衫——那是她為晉王戴孝，特意穿的。

    “他們成親那日，便是一個(gè)微雨天。那日突然下起雨來，誰都沒料到。”李琳瑯嘆了口氣，說。

    荀旖不知道張孟娘在投江前的最后一刻在想些什么，她一下子懵了，腦海中只有她和張孟娘的最后一面。那個(gè)夜晚，張孟娘一身素白，神情麻木，登上了馬車。就在荀旖要說出那一句“就此別過”之時(shí)，張孟娘卻掀開了簾子，望著荀旖，道了一句：“涵真道長，說起來你可能不信，但我很羨慕你?！?/br>
    “嗯？為什么？”荀旖不解。

    “你還有救人的心，這很好，”張孟娘說著，垂了眼，喃喃重復(fù)著，“這很好?！闭f罷，她便將簾子放下了。

    “只可惜，你救錯(cuò)了人啊?！睍x王妃長嘆一聲。

    救錯(cuò)了人嗎？

    不、不……她不是救錯(cuò)了人，她只是救得太晚了。

    “荀旖、荀旖！”樹蔭下，李琳瑯焦急地喚著。荀旖終于回過神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竟倒在了地上，頭腦還有些發(fā)懵。

    “我、我怎么了？”荀旖無力地問著。

    “你昏了一下，”李琳瑯忙將她扶起來，關(guān)切地問著，“你哪里不舒服？”說著，又忙要叫太醫(yī)。

    “我沒事、我沒事，”荀旖忙強(qiáng)笑著，可她聲音都是發(fā)虛的，“可能是這兩日沒休息好吧?！?/br>
    雖然她知道，這不僅僅是沒休息好的緣故。她只是，實(shí)在受不了這個(gè)世界里無謂的犧牲和死亡了。

    她不理解，也不喜歡。她只喜歡這個(gè)世界的李琳瑯。

    馮晚晚回京那日，李琳瑯光明正大地和她見了一面。而且，是在宸安殿。

    李景佑死后，李沔大病了一場，一病不起，除了個(gè)四歲的李景信，他也再?zèng)]有兒子能幫他打理國事了。外人，他信不過。于是，病榻上的老皇帝就把這監(jiān)國之權(quán)交給了剛剛在平定晉王叛亂一事上立了功的虞安公主李琳瑯。

    朝野嘩然：大魏從未有過公主監(jiān)國的先例。

    更何況，看著還是個(gè)不怎么靠譜的公主。雖說公主在平亂一事上的確立了功，可誰知那是不是僥幸呢？

    可很快，李琳瑯便向他們證明了，那不是僥幸。虞安公主，似乎不是人們熟知的草包。她監(jiān)國時(shí)，竟是難得的勤政，所有的事情都處理得有條不紊，這危機(jī)四伏的大魏，竟難得地出現(xiàn)了些許生機(jī)來。

    “拜見殿下?！卞钒驳罾?，馮晚晚故意用著渾厚的聲音，對李琳瑯下跪行禮。

    “萬將軍請起，”李琳瑯微笑著說，“邊疆一行，萬將軍辛苦了?！?/br>
    “是臣分內(nèi)之事，”馮晚晚說著，將一本折子交給內(nèi)侍遞了上去，“這是臣在巡邊時(shí)的一些感想，還請殿下過目?！?/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