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信?！崩盍宅樆卮鹬?。

    “哦，景信，”李沔念著，長嘆了一口氣，“他太小了，如今有三歲嗎？”

    “有了?！崩盍宅槻⒉幌攵嗾f話。

    “唉，可惜，可惜，”李沔念叨著，又奮力地去拍著自己身下的床榻，“可惜了朕的景佑！可惜了景佑！”他說著，許是太生氣岔了氣，竟躺在床上猛咳個不停。

    李琳瑯見了這情形，卻并沒有讓太醫(yī)上前診治。相反，她使了個眼色，芷薈便忙領(lǐng)著這屋子里的內(nèi)侍太醫(yī)下去了。一時間，這里只剩了這父女二人。

    “父皇，消消氣。”李琳瑯輕聲說著，卻沒有半點要安慰他的意思。

    李沔在床上咳了半晌，這才喘勻了氣，對李琳瑯說道：“方才那些人，都叫來、叫來……還有你母后……都叫來……”

    “他們會來的，都會來的，”李琳瑯說著，無意識地搓弄著手指，“只是，不是現(xiàn)在?！?/br>
    “何意？”李沔閉著眼睛，問著。

    李琳瑯垂了眼：“他們不會在現(xiàn)在來，他們會如往日一般上朝……因為，他們并不知道如今這宸安殿里會發(fā)生什么。景信也不會來，他早就被兒臣派人看起來了?！彼f著，又抬眼看向李沔，湊近了些，擠出一個微妙的笑容來：“父皇，如今，你的身邊，只有兒臣了?！?/br>
    李沔本欲閉目養(yǎng)神，可他聽著，忽覺不對，忙睜開了眼來，看著李琳瑯：“琳瑯，你，你要做什么？”

    宸安殿里的燭火閃動了幾下。李琳瑯沒有立刻回答他，反而慢悠悠地從袖子中拿出了一張詔書來，小心打開，又展示給李沔看。“這是兒臣為父皇擬的傳位詔書，”李琳瑯說，“字跡都是模仿父皇的。一般人，根本看不出來?！彼f著，又指了指詔書上的章，炫耀著：“這璽印也早就蓋好了?！?/br>
    李沔聽了，忙努力地伸著脖子去看那詔書。他越是看，眼睛便瞪得越大，最后，竟要強撐著病體來奪。

    李琳瑯見了，忙起身向后一退，又慢條斯理地將這詔書卷好，放在了李沔夠不到的地方?！案富什皇钦f，兒臣要什么，父皇都會給嗎，”李琳瑯放下詔書，又回頭看向李沔，微笑著，“怎么，兒臣想要皇位，父皇舍不得了嗎？”

    李琳瑯說著，頓了一頓，再開口時竟已有些哽咽了?？伤€是保持著高貴的姿態(tài)，用著那戲謔的口吻對李沔說著：“也是。兒臣以為，這世上沒有什么是父皇舍不得的，女人可以舍，孩子可以舍，天下萬民的性命都可以不在乎……兒臣還以為父皇已經(jīng)超凡脫俗，眼中再無塵世，沒想到，父皇還是在意皇位的呀？”

    “你、你……”李沔說著，又是一陣猛咳。

    李琳瑯看著咳得臉色漲紅的李沔，只是無動于衷。“父皇，”她說，“別驚訝，也別想著掙扎了。兒臣苦心經(jīng)營多年，若連這點事都做不成，那兒臣也太沒用了些。”

    “你、你怎么……”李沔還是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他伸手指著李琳瑯，半邊身子都要從床榻上掉下?？删退闼裁炊颊f不出來，李琳瑯也猜到了。

    她上前一步，小心扶起了李沔，讓他依舊躺在床上?！案富适窍雴?，兒臣為什么要這么做嗎？”她問著，甚至還給李沔蓋好了被子，“原因很簡單，這天下，本就是兒臣的?！?/br>
    李琳瑯說著，苦笑了一聲，看向了窗外。天依舊是黑著，雖然有即將迎來黎明的跡象，可到底還是黑著的。她看著這黑漆漆的夜，眼圈不禁紅了。

    “父皇，”她說，“我知道，你為什么對我好，又為什么那樣在意景佑……因為，你雖然已年過半百，心里深處卻還藏著當(dāng)年宮墻底下無依無靠的孩子?！彼f著，又看向李沔：“你對我好，是因為熙陽姑姑吧？因為，我長得像她?！?/br>
    “熙陽……”李沔聽見這兩個字，竟沒有那么激動了。他似乎陷入了久遠的回憶，只是重復(fù)著：“熙陽jiejie……”

    “是啊，你怎么能不在意她呢，”李琳瑯說著，看著面前這枯瘦的老頭，“熙陽姑姑和父皇一母同胞，你們生母早逝，一直都是熙陽姑姑照顧父皇，姐弟二人在深宮之中相依為命。若兒臣沒記錯，熙陽姑姑，本也是個活潑的公主，只可惜，生性軟弱……是嗎？”

    “她很好?！崩钽嬷徽f了這一句，便沉默了。

    “是啊，她很好，直到她十六歲那年嫁了人，”李琳瑯也回憶著，“堂堂公主，千金貴體，卻被夫家百般欺凌。她十八歲那年，終于不堪凌辱，三尺白綾，了卻余生?！?/br>
    李沔聽著李琳瑯如此說，似乎又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那個清晨。那時他還很小，一睜眼，便聽說，jiejie沒了。

    那是個秋雨天。年幼的李沔并不相信這個消息，他從寢殿里跑出來，發(fā)了瘋的向外跑去。他要跑出這宮城，他要跑到駙馬家，他要去看看自己的jiejie。

    大雨將他從里到外淋了個透，可他卻渾然不覺，他只是奮力奔跑著，腦海中浮現(xiàn)的卻盡是jiejie出嫁那日的場景。那日，jiejie打扮得端莊又艷麗，堪稱傾國傾城，他也是喜憂參半，前去送行。可jiejie面上卻無半點喜悅，只是悲戚。

    “沔兒，”熙陽對他說，“照顧好自己?！闭Z未畢，淚先流。

    很久以后，李沔才知道的，熙陽嫁的人雖是朝中能將，卻也是個風(fēng)流子弟。此事朝中人人皆知，他的父皇也知道，甚至，熙陽也是知道的?？晌蹶枦]有辦法，卻還是只能嫁給那將領(lǐng)，作為那人打勝仗的獎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