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體而言，不及錢塘的安海鎮(zhèn)繁華。

    比魏游預(yù)想的還要低點。

    馬車穿過老舊的城墻，城門外無災(zāi)民守著，一問守衛(wèi)才知災(zāi)民不在這兒，需要多走一段路，去左右兩處專門的粥棚。

    “……搶糧的事發(fā)生過好幾回，剛開始施粥那會兒，咱從衙門押了糧出來，還沒等煮熟，就被一窩蜂擁上來的災(zāi)民搶了大半，還有不少渾水摸魚的想偷溜進來。兄弟們身上掛彩，還有幾個倒霉的被踩斷了腳骨頭，躺在床上現(xiàn)在還沒下來。這位大人您別看災(zāi)民可憐，一包賤骨頭，兇得很?！?/br>
    官府對地痞流氓恨得牙癢癢，搶糧的事頻發(fā)，衙門下手越發(fā)重，打死了不少人，但災(zāi)民還是屢教不改，反而越來越多人聚集，后來在遠離城門的地方搭了棚，抽調(diào)更多兵力護著，才好了些。

    “我們不是不可憐這些人，多多少少掏過腰包，全他娘的是白眼狼?！弊o衛(wèi)忍不住罵了一句，被一旁的人勸住了。

    真正可憐的有，但一粒老鼠屎壞了一鍋粥，全臭了。

    “大老爺可憐可憐我們吧?！?/br>
    “老爺我已經(jīng)好幾個月沒吃飽了，求您給點糧行行好，您讓我做牛做馬也行?！?/br>
    “家里的小娃老人生了病，一口飯就成?！?/br>
    魏游幾人駕車前往粥棚，沿路不少穿著破布衣的災(zāi)民沖上來，唇瓣干裂蒼白，身體骨瘦如柴，眼里盡是哀求痛苦之色，要不是王府護衛(wèi)皮膚上添了不少抓痕淤青，還真當他們是柔弱無力的小可憐，心軟下車了。

    “他們指甲縫里全是黑泥?！苯⒗河蔚男渥?，心生不忍。

    “王君心善，災(zāi)情時間長，近一個月建州朝廷發(fā)的糧僅管一天一頓，保證他們餓不死。那些沒吃飽的漢子必然得挖野菜，尋些其他吃的墊墊肚子?！眲⒑偷履暧讜r逃難過，知道里頭的苦。

    餓極了的災(zāi)民什么都吃，為此誤食野菜死了不少人，為了一顆酸野果大打出手，也不在少數(shù)。尸體殘骸扔在地上路邊沒人管，守衛(wèi)經(jīng)常需要搜尋進行掩埋，否則出了瘟疫那才是真正的災(zāi)難。

    連東嶺府城外都成這樣了，魏游不敢想象其他州會是什么樣子。

    王府早上做的饅頭包子滿滿三車，要不是周圍人高馬大的王府精兵盯著，那些虎視眈眈的流民災(zāi)民早一哄而上，搶光了。

    管你天王老子，吃飯最大。

    粥棚的小隊長被王府護衛(wèi)長柴正峰打了招呼，魏游和江盛進入粥棚，鍋里的粥已經(jīng)咕嚕咕嚕冒泡熟了，鍋蓋一掀香氣四溢，聞著味，災(zāi)民隊伍開始往前擠。

    “前頭的趕緊的，要餓死了?！?/br>
    “再推老子一拳打死你。”

    “又不是我，后面擠上來的，我能有什么法子?！?/br>
    一旁拿刀的官兵繃緊臉，眼觀四路耳聽八方，防止有人鬧事。

    “怎么盡是些漢子小子，沒有哥兒丫頭。”前頭把粥分出去了，又起了一鍋粥，魏游趁機問掌廚。

    那廚子先是被攪擾了不耐煩，一看小隊長低眉順眼，正色道：“您也見了，外頭熙熙攘攘的人擠人，哥兒女子來了不是明擺著被人占便宜嘛。況且災(zāi)民多，分完漢子小子天都黑了，不如讓吃了的漢子拿木牌領(lǐng)了糧回去。”

    “揣著糧若是有人攔路截胡……”魏游皺眉。

    小隊長無奈：“想不出好法子，這幾月雨天多，一直都這么過來的。”

    “不妨多設(shè)些粥棚。”魏游提議。

    小隊長解釋：“人手不夠，顧兩個粥棚還有人鬧事，多開幾個城衛(wèi)護不周全?！?/br>
    魏游記下了，這事可以和覃洐說一說，派點人能解決。

    今天的隊伍還算安分，等日頭到頭頂，江盛注意到隊伍中一個眼熟的人，少年瘦瘦的，身高與他差不多，昨日瞥見的臉部稚氣被鼻青臉腫遮蓋，見他們看過去，那人縮了縮身體藏進隊伍。

    魏游皺起眉。

    他沒錯過少年眼底一閃而過的恨意和狠意。

    一個不大的小屁孩哪里來的這么重的戾氣？

    隊伍輪到他，盛粥的廚娘一抖大勺，碗里的粥少了一半：“走走走，別堵著人拿粥，下一位?！?/br>
    少年攥緊拳頭想說什么，小隊長罵著趕他，手里的刀蠢蠢欲動。

    等人走了，小隊長無奈嘆息：“王……讓大人看笑話了，這小子滑頭的很，您別被他騙了。人是長得瘦瘦弱弱慘兮兮，廚娘當初還可憐過他偷偷加過粥，結(jié)果就一忘恩負義的，曾經(jīng)還弄傷過一個城衛(wèi)兄弟，如今給他糧吃都是那兄弟仁慈?！?/br>
    “發(fā)生何事？”魏游問。

    “城衛(wèi)兄弟制止他搶別人糧，他拿刀傷人手?！毙￡犻L說。

    “你親眼見著了？”

    “那倒沒有，但那兄弟是真的傷了手，讓大夫看了半個月，這小子也在牢里呆了半個月?！?/br>
    魏游沉默，他從江盛的態(tài)度中不難猜測這人的身份，大概就是昨日說的港口被欺負的雇工。

    小孩臟兮兮的頭發(fā)搭在一起，身上的衣服東一塊西一塊打著不同顏色的補丁，縫合處細密整齊，看得出來補衣服的人手工不錯。但一個愿意用勞動換取報酬的人和一個搶別人糧的人，是同一個，說來挺矛盾。

    燙粥急匆匆入肚，他擦了擦嘴角把碗還回去，然后從懷里小心翼翼取出木牌遞給另一邊的隊伍，領(lǐng)取家眷的饅頭。

    “不公平，家里兩個人憑什么只給我一個饅頭！”少年小臉消瘦，瞪著一雙大眼，看上去十分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