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更像父親，確實可惜了。

    那個男人根本沒有家庭觀念，對他來說，孩子大概只是自己和妻子愛情的附屬品，當妻子不在了，小孩也就失去了意義。

    那之后，只有肖鋒鏑自己還留在曾經(jīng)的家里。平心而論，他也很想像父親一樣一走了之，這座房子里充滿了屬于家人的回憶，對失去了家的人來說無疑是一種折磨，但他無處可去。

    當時的他還是個小孩子，哪里都去不了。

    最開始的時候，一個人的生活頗為艱辛；畢竟他當時年齡還小，之前又被母親照顧得很好，沒有太多的家務經(jīng)驗。

    但是當不得不自己照顧自己的時候，本來的困難也就沒什么不能克服的了。

    當時他從來沒想過，自己其實是有“放棄活著”這條路可選的。雖然偶爾也會覺得這樣的生活實在沒什么意思，但那時他行動力遠沒有后來強，也并不知道奪走自己生命的方法。

    不過，在某個晚上，面對點著的煤氣爐，他曾經(jīng)鬼使神差地把手伸向火里。

    火焰灼痛了他，將皮膚烤得焦黑。但幾秒鐘之后，痛覺就漸漸變淡了。他震驚地發(fā)現(xiàn)，青藍色的火焰避開了自己的手指，變得像有形有質(zhì)的物體一般，在手中馴服地彎曲跳動著。

    這是一種特殊的天賦。他不知道為何竟然感到非常恐懼，那之后的好幾天里都離爐子遠遠的。

    半個月之后，有一名頭發(fā)雪白的老婦人出現(xiàn)在了他家門口。肖鋒鏑對她有一點印象，之前似乎曾經(jīng)來家里做過客，但母親并不讓他與之多做接觸。

    老人在客廳里坐下，非常仔細地打量著他。

    “你知道我是誰嗎？”

    他默默搖頭。

    “我是肖逢云的師父。”她說。

    “……哦?！?/br>
    即使是當時的肖鋒鏑也能意識到，這么說來，老婦人來頭挺大的。父親所學的是最傳統(tǒng)、最源遠流長的除靈術，與道家關系很深。

    他想了想說：“我爸不在?！?/br>
    “我知道，我不是來找他的”老婦人卻不怎么關心這個，只一味盯著他，“我是來找你的。孩子，你想做除靈人嗎？”

    當時這種傳教一樣的句式還沒有在文藝作品里被濫用，肖鋒鏑對此也缺乏認識。他只是覺得，這個老太太有點神叨，有點古怪。

    “你的天賦非常不錯，不亞于你父親。正巧，我需要一個優(yōu)秀的傳人，”她說，“現(xiàn)在開始學習也并不晚，用不了二十年，你一定能成為比他更優(yōu)秀的除靈人?！?/br>
    “但是，我不能——”母親完全不愿讓他成為除靈人，他不想違背母親的意思，哪怕她已經(jīng)不在了。

    “如果你有意跟我學習除靈術，就可以隨我一起離開這里了。”老人問，“你不想離開這里嗎？”

    “……”

    見他不肯回答，老人又道：“再說，以你這和肖逢云一模一樣的性格，混跡在普通人中是沒有未來的。和一群普通人家的小崽子混在一起，你難道不難受嗎？”

    話說得很難聽，但并不是沒有道理。

    即使母親在世的時候，肖鋒鏑也絕對算不上什么正常孩子：他在學校的時候沒有任何朋友，和同齡人沒有任何話題，老師曾經(jīng)一度因為他過于孤僻而聯(lián)系家長。

    這固然是因為性格，但另一方面，成長在除靈人的家庭里的小孩，確實會不自覺地具備令同齡人畏懼遠離的氣質(zhì)。

    但是……

    “不。”他還是答道。他不覺得離開“普通人”的生活就能令自己的狀況有所改善。

    僵持了一會兒后，老人無奈地站起身：“罷了，強扭的瓜不甜。你總有一天會后悔的，到時再來求我吧?！?/br>
    *

    打那之后，那位老人每年都會來一次，每次得到的都是否定的答復，倒也不生氣。

    肖鋒鏑尚算穩(wěn)定地成長著，從幾歲變成了十幾歲，從小學生變成了初中生。他仍舊交不到朋友，但卻不時能收到情書了，也曾經(jīng)被女孩子攔住搭話。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他察覺到了自己的性.取向。

    現(xiàn)在回憶起來，他總覺得自己之所以會拒絕女性，除了天生的取向之外，也是因為畏懼留下后代。他沒有自信能做一個好父親，畢竟自己的父親實在是個極其惡劣的例子，而自己又和他非常相似。

    有時候他會覺得，自己大概是恨父親的。母親不幸去世，但通常來說，一對父子未必不能相依為命；可是肖逢云卻選擇了放棄。他毫不猶豫拋棄了那個沒有妻子的家，拋棄了自己的兒子。

    這種感覺，在每次看到別人家人相處的時候便會尤其強烈。

    一般家庭里照顧孩子的都是母親，卻也并不缺少父親；偶爾趕上放學的時候下雨，帶著雨具在校門口接人的父親并不少。

    直到即將升入初三的時候，發(fā)生了一件事。

    一群穿著和氣質(zhì)都很怪異的男男女女來到了肖鋒鏑所在的學校。

    有人把他叫到校長室，屋子里站滿了人，校長陪著站在后面，將沙發(fā)讓給了幾個中年男人。

    他站在門口沒有走進去，在那些人中，他認出來了幾張曾經(jīng)見過的臉。

    ——他們是除靈人。

    “你就是肖鋒鏑吧？”沙發(fā)上的男人看著他，似乎有些悲憫，“有這么一件事，我們認為還是告訴你比較好，畢竟你是唯一的親屬……你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