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瀚調(diào)轉(zhuǎn)馬身，喝道：“我便用二百人穿過敕勒川！”

    “我便要從此處回雁鳴關(guān)！”

    “哪個怕了的，從這里掉頭回去，我弘瀚決不阻攔！”

    “哪個跟我走的，就要做好在大漠留命的打算！”

    “前方會有蠻匪擋道，會有血戰(zhàn)廝殺，會有徹夜奔襲，唯獨沒有退路！”

    “我弘瀚在西疆征戰(zhàn)十年，從未怕過，千里大漠有何可懼？”

    “我要讓他們知道，關(guān)外蠻族，并非堅不可摧！”

    “我要讓他們知道，西炎弘瀚，能走穿千里荒漠！”

    “我要讓他們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強(qiáng)，什么是真正的快！”

    “上馬！”他大喝一聲，帶頭奔下山崗。二百人的馬隊無一人退縮，齊齊向前，激流一般隨著那火紅的身影奔向關(guān)外的原野。

    允一身黑衣，騎著栗馬，緊緊隨在弘瀚左后方，只落后一個馬身。他旁邊跑著荊曲江。

    他們兩人是侍衛(wèi)中最年輕，身手最好的，分別護(hù)衛(wèi)在主將兩側(cè)。經(jīng)過了馬家堡一戰(zhàn)，這支隊伍裝備一新。荊曲江已經(jīng)換上了亮閃閃的護(hù)心甲，亮閃閃的肩甲，亮閃閃的護(hù)臂護(hù)腿。加上他那把本就十分威武的大刀，十足一個亮閃閃的馬上悍將。

    允就截然不同了。

    他仍是一身黑衣，只右肩多了個皮護(hù)肩，背后多了一把長弓，馬側(cè)掛了一桶羽箭一根銅锏。

    銅锏是籍坎給他的。這小子在兵器庫了翻騰了半天，挑挑揀揀，給自己劃拉了一整套裝備之后，把這個塞給了允。馬上兵器，一分長一分強(qiáng)，一分短一分險，銅锏不過一根粗銅棍，半長不短，很少有人能用的好。他把這個送給允，說法是：“這玩意沉，值錢，回到城里把它賣了，能換不少銀子?！?/br>
    允收下了，誠懇道謝。雖然不擅長使用長兵刃，但他不太懂得拒絕別人。

    皮護(hù)肩是荊曲江給的。御城之后，荊曲江對允十分鄙夷，或者說，他以為自己應(yīng)該十分鄙夷。但還是經(jīng)不住籍坎的攛掇，把自己淘換下來的皮護(hù)肩送給了允。他心里很舍不得，那是出來的時候師父給他準(zhǔn)備的行頭。但他口上卻說：“反正我用不上了，送給你，總比扔了好?！?/br>
    允收下了，誠懇的道謝。皮護(hù)肩要比銅锏有用。

    只有那把長弓是允自己選的。

    這是他第一次挑選自己的兵器，第一次由著自己性子，隨著自己心意挑選。

    他就選了一把弓。

    沒有別的原因，就是說不上為什么的喜歡。或許是他曾在圻山看過弘瀚拉弓射箭，又或許是藏在骨血中的某些深沉的記憶，讓他對弓箭有種莫名的親切。

    他在馬家堡的空場中嘗試著拉弓。第一箭，箭矢從草標(biāo)左邊飛了過去，連邊都沒蹭到，扎在了寨子圍墻新修補(bǔ)上的的圓木上。第二箭，箭矢擦著草標(biāo)右邊飛過，仍舊扎了柵欄上，卻是透木而過。第三箭，草標(biāo)嘭的一下被射散了，箭矢余力未絕，將后面的圓木射了個對穿。

    籍坎作為斥候，帶了五個人提前出發(fā)了。但和以前任何一次的任務(wù)都不一樣，他不需要引導(dǎo)隊伍避開游牧的蠻族，這一次，他只需要做好一只眼睛，看到動向并且及時回報就夠了。

    西炎伯根本不打算回避任何人，他忠實而又任性的沿著自己在羊皮地圖所畫的那一道弧線奔馳。如果斥候回報說前面有游牧的部落，他會命令眾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沖過去，沖散對方的馬群和羊群，在對方還沒反應(yīng)過來之時，就已經(jīng)揚(yáng)長而去。

    如果斥候回報說有小股胡人馬隊，他也不會繞行，而是將隊伍收束成尖刀般，加速疾沖，沖的對方人仰馬翻，他們也并不連戰(zhàn)，頭也不回?fù)P長而去。

    關(guān)外的大地平坦而碧綠，他們?nèi)缤还闪骰?，任性而張揚(yáng)的狂奔著。

    這群人里面，小半是弘瀚從西疆帶來的本部人馬，大半是入中原平叛之時投奔而來。這群人里面有當(dāng)年跟他打架的強(qiáng)盜，有炎城某些家族的子弟，有領(lǐng)主的親信，有想要找良主而棲的武人，也有無路可走的賤奴。他們或許各有才智武力，但這還遠(yuǎn)遠(yuǎn)不是弘瀚所要的。

    想要淬煉一支絕對忠誠的隊伍，想要將一群各懷目的的人擰在一起，唯有死里來，死里去。

    弘瀚不在乎什么炎國之主的位置，但如果他要回炎城，必不會聽人擺布，必是極端霸道。

    那些人愿意奉他為主，無非是西境蠻荒，不得不尋求強(qiáng)力者當(dāng)政罷了。弘瀚從來就對那些軟乎乎的領(lǐng)主和貴人們十分不齒，也懶得對付這里面亂七八糟的平衡權(quán)謀，討厭妥協(xié)和讓步。他要做一方領(lǐng)主，那只能是大權(quán)在握，令他們膽寒懼怕的，真正的王者！

    他要以絕對強(qiáng)者的姿態(tài)回國。他只要最忠誠的人，來一起完成這個瘋狂的舉動。

    他們每日日出而馳，日落而息。遇到游牧部族，就順幾只肥羊烤了吃，遇不到人，就吃身上帶的干糧和rou干。

    第一日，他們足足奔行了三百里。只遇到兩撥放牧的胡人。

    第二日，他們奔行了二百里，跨過一條河，遇到一個部族，沖散了一支百人的胡人隊伍。

    第三日，他們奔行了一百五十里，沒有遇到牧民，卻碰到了兩只胡人組織的馬隊，一支二百人，一支三百人。

    第四日，他們一早便開始遇到胡人攔截的馬隊，一支接著一支，他們這一日只奔行了一百里，在一處草坡上駐足扎營。

    雁鳴關(guān)不遠(yuǎn)了，就在二百里外，如果全力奔馳，一日之內(nèi)即可到達(dá)。

    然而從他們駐扎的草坡上望去，四周都是點點的星火，越來越多的胡人馬隊聚集在附近。甚至有一頂金頂?shù)膸づ裨谛腔鹬袠淞⑵饋怼＝K于驚動了大人物了。

    他們跑的路線太張揚(yáng)，太直接，幾乎就是一條規(guī)整的直線。只要稍微有點腦子的人，都可以猜到他們要做什么。

    他們就像是一支射入草原的利箭，箭到此處力盡，不得不停下來。

    弘瀚十分痞氣的坐在草坡頂上，啃著烤羊腿，望著遠(yuǎn)處的星星點點?！霸趺礃?，這樣的風(fēng)景爽不爽？”

    允跪坐在他身側(cè)，仍是規(guī)規(guī)矩矩的坐姿，點頭道：“很好看?！比缓笏a(bǔ)充道：“也很危險?！?/br>
    弘瀚哈哈一笑：“來的好，就怕他們不來！”

    他沒有多說，允也就不再問。

    連續(xù)幾日的奔馳，作戰(zhàn)。說不疲累是假的。但是少年的心中卻越來越熱，有種莫名的東西在胸中生長，可能是激情，可能是熱血，也可能是瘋狂。

    他覺得自己這才是真正的活著。

    允曾用了十年的時間努力忘記自己是誰，如今他要重新尋找自己。

    我是誰呢？

    在他的記憶中，六歲之前的生活是深深的宮殿，他總是攥著母親或者嬤媽的手，謹(jǐn)小慎微。即便很多事不懂，但是卻知曉自己不能任性?，F(xiàn)在他已經(jīng)明白，哪怕做到完美，在那座龐大的宮殿中也不存在自己的位置。

    他清晰的記得那一天發(fā)生的事，而那其實只是一個開始。

    他知道自己是誰，一直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