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安靜幾秒。

    那個機械質(zhì)地的聲音開口：“需要我過去嗎，主人？”

    唐染意外地停下，“你可以自己過來嗎？”

    機械聲音回答：“對障礙物的判斷和躲避，是我們的基礎(chǔ)功能之一?！?/br>
    唐染問：“那你‘看’得到我在哪里嗎？”

    機械聲音繼續(xù)回答：“對熱源及聲源的追蹤和定位, 是我們的基礎(chǔ)功能之一?！?/br>
    “好厲害?！迸⒌穆曇艚K于褪去低落, 帶上一點贊嘆和笑意, “那你過來吧——我不動，這樣就不會干擾你判斷了?！?/br>
    站在機械箱前的駱湛望著不遠(yuǎn)處的方桌旁孤零零坐著的女孩, 他微垂眼, “是……主人?！?/br>
    唐染聽著那個腳步聲帶著某種奇怪的很輕的雜音走近，但她想了想也就釋然：畢竟只是仿生機器人, 聽起來和普通人走路不一樣才是應(yīng)該的。

    以比正常人稍稍遲緩些的速度, 那個腳步聲來到唐染身旁。

    唐染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還緊張得有點無措了。她忍不住彎下眼角，輕聲地笑：“你好，第一次見面。以后請多指教。”

    駱湛垂眸, 視線緩緩掃過燈下女孩秀麗的眉眼, “你好, 主人。”

    唐染等了好一會兒也沒等到第二句。面上的喜悅垮了一點, 她低聲咕噥：“怎么好像比‘駱駱’還要傻一點……”

    “?！?/br>
    駱湛輕瞇起眼。

    幾秒后, 唐染聽見頭頂那個機械聲音涼冰冰地開口：“主人是在說我傻嗎？”

    唐染被當(dāng)場抓包，臉兒一紅，不好意思地抬頭：“這么小的聲音你們都能捕捉到嗎？”

    機械聲音似乎還在跟進(jìn)上一段的進(jìn)程：“我們的芯片內(nèi)擁有最頂尖的語言處理系統(tǒng), 載有數(shù)十萬條語言模塊，足以比肩同類中的最高智能——”

    耳聽那機械聲音有自述家史的前兆，唐染只得出聲“認(rèn)錯”：“好吧好吧，是我錯了，你們不傻，一點都不。我說的是另一個叫‘駱駱’的人工智能，嗯，我是說他比較傻?！?/br>
    駱湛：“……”

    唐染并不知道自己一分鐘內(nèi)把面前的“機器人”得罪了兩遍。帶著對新仿生機器人的興趣，她想了好一會兒才小心地問：“那你有名字嗎？”

    機械聲音沉默數(shù)秒：“沒有?！?/br>
    唐染問：“那我要怎么稱呼你呢？”

    “需要開啟命名系統(tǒng)嗎？”

    唐染驚喜地仰了仰臉，“可以由我來命名你嗎？”

    “可以。”

    “那，那我要想想?！?/br>
    “……”

    小姑娘眉頭微蹙，表情也跟著嚴(yán)肅起來，像是思考什么人生大事一樣。

    這樣思索了好一會兒，她都趴到桌上去了，然后才歪了歪腦袋，小心翼翼地問：“你覺得，‘大寶’怎么樣？”

    機械聲音：“…………”

    機械聲音：“檢測到違禁詞匯，命名系統(tǒng)不予錄入?！?/br>
    唐染茫然地抬起頭：“大寶這個名字里有違禁詞匯嗎？”

    “是。請主人重新命名?！?/br>
    “那，二寶呢？”

    這次那個機械聲音連遲疑都沒有了：“檢測到違禁詞匯，命名系統(tǒng)不予錄入?！?/br>
    唐染：“……”

    她覺得這個命名系統(tǒng)好像有點跟她過不去。

    就在唐染準(zhǔn)備繼續(xù)苦思冥想的時候，她聽見頭頂?shù)臋C械聲音說：“三次命名機會僅剩最后一次，請主人謹(jǐn)慎思考。”

    唐染一呆，“這個還有次數(shù)限制？”

    小姑娘眼前的黑暗里，某人嘴角勾了勾，經(jīng)過變聲器的聲音卻依然平靜冰冷：“三次違禁后，將默認(rèn)以編號命名。”

    “啊……”小姑娘不安又遺憾地輕嘆了聲，“那等我想想啊?！?/br>
    “……”

    駱湛垂眸站著。

    放在以前他一定想不到，自己有一天會滿懷好像用不完的耐心，陪一個小姑娘玩這樣無聊的游戲。

    取名也就算了，還是大寶二寶這樣的名字。如果被譚云昶或者int團(tuán)隊里其他人知道了，大概會笑得滿地找頭。

    預(yù)想到那樣一幕，駱湛輕瞇起眼。

    兩秒后他就在心里決定：等唐染說出第三個名字，他也要以違禁詞匯的名義否決掉，然后拿一串?dāng)?shù)字來命名。

    這樣至少不會繼ai語言助手“駱駱”之后，再讓實驗室內(nèi)出現(xiàn)第二個他的黑歷史笑柄。

    而此時，唐染并不知道面前的“機器人”已經(jīng)給她的取名能力判了死刑。她愁得眉心都快簇出一朵小花來，才終于想到了什么，她遲疑地仰了仰臉。

    “那，我可以叫你‘駱駱’嗎？”

    女孩兒的聲音輕得小心翼翼，帶著一點不安的試探和擔(dān)憂。

    ——在命名機會只剩下最后一次的時候，她還是遵循本心，選了她最想要選的那個名字。

    否決的話在出口前停住。

    駱湛垂眸，望著面前小姑娘把不安寫在情緒里的秀麗臉蛋。

    沉默一兩秒后，他無聲地嘆：“未檢測到違禁詞匯，命名系統(tǒng)準(zhǔn)許錄入?！?/br>
    怔過之后，唐染情不自禁地笑起來。小姑娘的眼睛快要彎成月牙了：“那從今天起你就叫‘駱駱’了嗎？”

    “是。”

    唐染開心地笑：“我喜歡‘駱駱’這個名字?！?/br>
    “……為什么？”

    唐染沒有察覺那機械聲音里的一點波動，她還沉浸在自己的開心里。

    “因為‘駱駱’是我收到的第一件生日禮物啊。以前在孤兒院的時候，院長阿姨說我們每個人都是以第一天來的日子作為生日的。她還說我們?nèi)チ诵碌募彝ヒ院?，就會在生日上收到很多禮物……”

    小姑娘的聲音低了下去。

    “雖然我只收到過那一件，是int門店的店長送給我的，但‘駱駱’一直陪了我很久很久?！?/br>
    駱湛沉默著。

    他聽見某種情緒在心里微灼，發(fā)出嗶啵的聲響，像是被剝開了麥殼的谷粒。

    然后它掉了下去，落進(jìn)心底最深的角落里。它開始扎根，抽枝發(fā)芽，舒展葉片，一點點長大……

    駱湛不知道，等將來這顆種子開花結(jié)果的那一天，到底會在他心頭長出怎樣一片參天的樹來。

    再次響起的聲音拉回他的意識。

    “現(xiàn)在你是我收到的第二件生日禮物了，你也叫‘駱駱’，我以后會更喜歡這個名字的?！?/br>
    “……”

    唐染輕聲喊：“駱駱。”

    機械聲音在沉默后應(yīng)聲：“我在。”

    女孩彎下眼角，一點點趴下去。

    很久以后，她枕著自己的臂彎，對著黑暗里輕聲地問：“駱駱，你會一直陪著我的，不會離開，對不對？”

    駱湛克制住抬手輕輕撫摸女孩頭頂?shù)臎_動，他垂眼望著黑暗里慢慢縮成一團(tuán)的女孩，低聲說：“當(dāng)然。你是我的主人，我會永遠(yuǎn)屬于你?！?/br>
    唐染眼角的淚被笑擠碎，順著她的臉頰滑下，跌到桌上，暈開一滴濕痕?！澳阏f的，不許反悔?！?/br>
    機械聲音低緩：“你的一切命令，我會無條件遵守，主人。”

    “嗯，”唐染輕吸一口氣，壓住還帶著顫音和哽咽的聲線。她坐直身，輕笑，“那你不許動?！?/br>
    “？”

    機械聲音沒有回答，但依言站在原地。

    “我想……”

    桌前的女孩慢慢起身。

    她朝黑暗里伸出手，摸到面前那具機器人，然后輕輕迎了上去。

    女孩哽咽著笑，側(cè)臉貼進(jìn)那懷里——

    “……我想抱抱你?！?/br>
    第26章

    駱湛的身影僵在原地。

    無論是駱家的人還是int實驗室的成員——凡是和駱湛熟識的、甚至哪怕只是稍有了解的, 都知道駱湛那個少爺脾氣，對人懶散冷淡毛病極多, 其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厭煩肢體接觸。

    尤其是來自異性。

    所以從駱湛14歲進(jìn)入k大少年班開始，即便繞著駱小少爺?shù)呐⒆与S時能原地召集起一個加強團(tuán)的編制，但駱小少爺身周三米內(nèi)依舊很難見異性生物存在。

    甚至為了避免這類狀況，在經(jīng)歷了多次來自異性的人為因素導(dǎo)致的“意外”碰撞后, 駱湛干脆連學(xué)校食堂這類學(xué)生密集的公眾場所都不去了。

    為此駱湛在年紀(jì)還小的時候, 沒少被int實驗室那時候的前輩學(xué)長們開玩笑, 說他以后會是個空有一張禍害臉、卻被女孩子碰一下都能把人扔出五百米去的怪胎。

    如果見到了眼前這一幕，那那時候的幾位學(xué)長大概是笑不出來了。

    因為目不能視, 小姑娘抱上來的動作并不快, 甚至是在空氣里先小心地伸出手摸索了一會兒，確定下他的位置, 才拽著他的袖口慢慢抱了上來。

    從女孩那只手擦過他腰側(cè), 到環(huán)向后，再到呼吸貼近、溫度相合，最后再無空隙——駱湛有太多的時間去躲, 甚至躲開以后他也能給自己找個足夠冠冕堂皇的理由遮掩過去。

    但他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