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認慫

    玄奘他師徒四人取經(jīng)完畢，全西天都抱著松了一口氣的態(tài)度, 念叨可算是送佛送到西, 這三卷真經(jīng)折騰這么久可算是送到了, 接下來只要給他們五位封個沒什么卵用的位子，我們都能休息了。

    普賢給我念叨, 大家可算是不用提心吊膽，簡直是普天同慶的態(tài)度。

    他們一個個高興尚且不及，獨獨我一個分外忐忑, 想來百年前我與金蟬子的那點恩怨, 對別人或許不算什么, 偏生這金蟬子是個往死里較真兒的，他做小和尚的時候, 對我喜歡的很, 如今即已恢復(fù), 忽然想起來我倆以前那點積怨, 這可一點也不好。

    我我的心里一旦有鬼，半分也安心不得, 孫悟空牽著白馬到我面前歡天喜地的問好, 我只一身冷汗沖他假笑, 殊不知我這素來是什么也不怕的南海觀音，如今為他一個金蟬子，已經(jīng)嚇得前胸后背盡汗?jié)癖M了, 當真生死臨頭也不曾這般緊張過。

    孫悟空牽著白龍馬，也不顧人家小白龍現(xiàn)在還想不想當馬, 對著我碎碎念道：“菩薩，你有所不知，我等這后半程走的也未免過于隨便了，若早是如此，老孫又何苦麻煩你那么多次呢？“

    我只能對他說：“這便是你的劫數(shù)，有苦有難，逃避不得?！?/br>
    現(xiàn)如今，我這套話是越說越溜，早已到了不過腦子的地步。

    正當此時，那一直走在后面的小和尚走進來了，他初來大雷音寺，瞅誰都瞅得新鮮，瞪大了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四處張望，甚是歡喜。

    奇怪的是家伙平日里最是話多，如今竟一言不發(fā)起來。

    佛祖照例發(fā)表他的領(lǐng)導(dǎo)演講，無非是共建和諧西天，歡迎新人入駐，以及諸多點化等等。

    雖然這段歷史后日在傳說之中描述的甚是華彩，當日卻是無聊得很，佛祖就那么幾句話，兼之有很多忌諱不可說不可說，只得將可以說的幾句套話顛過來倒過去講了又講，一直講到?jīng)]有人想再聽為止。

    很多年后，我有幸翻了一下當時會議記錄的冊子，對記錄員的口空編造能力甚為佩服。

    須知西天諸佛大多喪得很，說好聽的叫六道皆空無牽無掛，我等六根清凈對俗世俗物沒有興趣，說白了就是大家都活得太久，很沒勁，還動不動就被誰劇透一下，誰也提不起興致。

    師徒四人卻是新鮮得很，就跟追星族見偶像一樣，恨不得滿地打滾要簽名。

    佛祖講完話，示意玄奘說兩句，畢竟要給他封個佛了，他馬上就要恢復(fù)記憶，大家想看看他和金蟬子哪里不同。

    誰知孫悟空卻替他說道：“我?guī)煾刚f不得話，他發(fā)了啞誓了?！?/br>
    他一說，小和尚便在一旁鄭重其事的點頭，非常認真的模樣，一副這是他這輩子做過最偉大的決定的樣子。

    點完頭，傲然昂著腦袋，等著別人評價。

    他這一說，外人倒是沒有什么反應(yīng)，我們這些昔日里認得他的全都愕然瞪大了雙眼，天打雷劈一般愣在原地，一個個一點都不冷靜，仿佛天塌下來一般駭然不已。

    如來也被震驚的說不出話來，他坐在最前頭演講的位子上把詞都忘了，駭然望向我求助。

    我示意他要冷靜，這世上什么新奇事沒有，金蟬子他這腦子就這樣，一天一個新想法，我們還能把他腦子砸了不成。

    見他說不出來話，我只能替他說，奈何我也沒準備什么演講稿，只能胡說。

    好在在場的都是熟人，走流程反正到底都一樣，到時候負責文書的信筆一編造，我們這次會議就無比光明輝煌圣潔了。

    我這人比較實在，說話比較簡單，很不擅長演講：“悟空啊，三卷真經(jīng)在這兒了，你們拿回去吧?！?/br>
    眾：”……“

    普賢在我耳根邊上說：“都是自家人，不講究就不講究了，你忒不講究了?！?/br>
    我道：“湊活湊活得了，反正諸位都被玄奘那啞誓嚇得走神了，沒什么人聽我講話?！?/br>
    我翻了翻如來的演講筆記：“悟空啊，你這么喜歡打架，以后就是斗戰(zhàn)勝佛了；八戒稀罕吃東西，那就凈壇使者吧，天底下的供果都給你吃；悟凈便做金身羅漢，他們羅漢部缺人，鬧了有一陣子了；小太子，你從今日便是八部天龍馬了?！?/br>
    如來在旁邊聽著，心想跟他自己打草稿的時候差不多，聽著聽著發(fā)現(xiàn)少了一個，伸手推我道：“差了一個，玄奘沒講。“

    我坦言道：“這字我不認識，你來說?！?/br>
    如來：“……”

    唉，奈何我這觀音做得隨便，是個沒文化的，不認識就是不認識，我從來不裝逼假裝認得亂讀，畢竟我乃是堂堂南海觀音，我今日若是讀錯了，怕是以后字典都得跟著改了。

    如來過了好久才冷靜下來，對著玄奘招招手：“你前世乃是我的弟子，既然如今你已經(jīng)取到真經(jīng)功德圓滿，從今日起便為旃檀功德佛，我也應(yīng)當給你恢復(fù)記憶了?！?/br>
    小和尚激動的搓搓手，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生怕如來覺得他怠慢，，不能說話也很用力的點頭。

    如來說罷，伸出一只手，哄孩子一般覆蓋在玄奘的小光頭上，拍了三下。

    當真如同醍醐灌頂，一點通明，數(shù)百年的記憶瞬間涌入他的腦海，說不清是痛苦還是欣喜。

    玄奘站在原地，悵然瞪大了雙眼，無數(shù)思緒在心頭翻涌，短暫幾分鐘的時間里，他又哭又笑，仿佛接受一個陌生人般接受著自己。

    要恢復(fù)數(shù)百年的記憶并不容易，要找回過去的性格更是艱難，況且他現(xiàn)在既不是金蟬子，也不是玄奘，這兩者是截然不同的，有著截然不同的記憶和信念，兩股力量在同一個身體里不斷交鋒撕扯著，仿佛要將他瘦小的身軀撕裂了。

    西天諸佛都沉默的看著，想知道記憶恢復(fù)之后，他到底是玄奘，還是金蟬子。

    如同迷失的自我在幽黑的山洞里跌跌撞撞前行了數(shù)百年，終于在無限黑暗的環(huán)境中看到了螢火蟲般的一點明光。

    如來一直覺得，這種人和神的相互碰撞與交融將是解救西天的良藥，會給死氣沉沉的西天帶來全新的血液，或許就是改變我們現(xiàn)在環(huán)境唯一的希望。

    而如今這唯一的希望中，正在前世與今生的洪流中獨自掙扎著。

    就在所有人沉重的目光之中，他忽的抬起了頭。

    西天唯一的希望抬頭了？

    每個人都激動起來，仿佛看到火花在黑暗之中燃起，而我們已經(jīng)在黑暗之中前行了太久，甚至忘記了光明的樣子。

    有那么一瞬間吧，普賢對我說，他覺得西天還是有救的。

    將所有的希望寄托在這么一個脆弱的身軀之上，如同將明珠放置于危樓，誰也說不清，是對是錯。

    只見希望睜開了雙眼。

    希望的眼睛帶著一絲從前沒有的狠厲。

    ……我怎么覺得，這個事態(tài)的進展不太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