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瑟在御,寵辱兩忘_分節(jié)閱讀_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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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罪?”李朗聲中帶笑,他低頭凝視著謝皇后,嘴角微揚(yáng)。 如換作民間,這便是與他結(jié)發(fā)的元配,當(dāng)年大婚之日,他寄寓于謝氏的庇蔭之下,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懷著這般心態(tài),對此飛揚(yáng)跋扈的女子諸般禮讓,忍氣吞聲。 不堪回首——他原是何等心高氣傲之人? 直到今日,這女子仍得以一身皇后朝服,頭戴裝飾九龍四鳳的圓匡之冠,國母之威,凜然之狀,似不容冒犯。 李朗冷笑,只覺礙眼至極,卻仍是彎腰,將謝皇后扶起,道:“蘭兒自主饋中宮,朕的后宮可謂井井有條,祥和安寧,皇后何罪之有?” 他將謝皇后攙入座,只覺這女人的手臂冷硬如石,然則剛升起的一點(diǎn)同情,又為那身后服所晃眼,而至蕩然無存,手一松,便由著謝皇后直直地戳在椅上。 李朗背對謝皇后而立,斟酌片刻,回頭再看,謝皇后卻又匍匐于地,后冠自摘,置于一旁,他微微蹙眉,心下不快,這向來愚蠢狂妄的女人,怎么似脫胎換骨,竟懂進(jìn)退? 略一沉吟,李朗開門見山問道:“你既將皇后玉印交由他人,又不愿同太子相見,是已料到今日的下場?” 謝皇后神色無變,宛若未聞,反道:“臣妾本以為今生都無緣再見陛下一面,陛下非但親臨,還攜太子一道,臣妾是不是可以心存僥幸,陛下尚念著最后半分夫妻之情?” 她終是抬了頭望向李朗,木然的表情里漏出一點(diǎn)凄楚。 這不可一世之人的枯槁形容,李朗心中并非全無所動,到底少年夫妻,怎可能毫無熱鬧恩愛的過往? 他朝謝皇后一嘆,道:“你坐著說話吧——你也知我今日來,就是……” 李朗再次皺眉,他居然不大忍心將殘酷的決斷當(dāng)著謝皇后之面講出。 謝皇后不為所動,點(diǎn)頭道:“是,臣妾自知罪孽深重,無論是一尺白綾還是一杯鴆酒,臣妾皆跪謝陛下大恩,絕無怨言。只是……只是,臣妾上路前,有些近日才大徹大悟的事,要一一說與陛下,方可安心?!?/br> 她倏爾膝行撲前,頭磕在李朗的雙足上,顫聲道:“臣妾清楚,陛下要除臣妾外家,必不能留臣妾在世,即便為了太子,臣妾也是非死不可——但,但,正是為了太子!臣妾,臣妾不能眼睜睜見陛下將太子置于險(xiǎn)境??!” 話音落處,謝皇后已是哽咽失聲,弓起的背劇烈顫抖,片刻后,她身子一歪,就橫倒在李朗面前,氣喘不已。 李朗今日本是要親眼見謝皇后命歸西天,到底在最后動了一念之仁,把太子帶來與生母見最后一面,卻不想正是這點(diǎn)仁慈,令謝家這女兒也下了最后的決心。 吩咐把謝皇后救醒,扶入寢殿的床榻,待她喝了點(diǎn)溫水,慢慢緩過來,李朗再次將閑人驅(qū)散,立于床頭,冷靜地打量著謝皇后。 謝皇后掙扎而起,艱難地下了榻來,依然給李朗跪著。 李朗并未阻止,淡淡地道:“太子的前程你無需擔(dān)心,只要他不犯大錯,朕無意易儲?!?/br> “陛下大德,臣妾來生再報(bào)?!敝x皇后話里帶淚,眼中干涸,她看著李朗道,“臣妾要向陛下所說的,是與謝濂、謝家和后宮中人有關(guān)的事。陛下宵旰憂勤,勞于國事,不能分心于后宮,臣妾名為主饋,實(shí)則……” 她長嘆一聲,也不再等李朗逐一追問,將這些年來,后宮中的種種異象,以她所能的方式,道盡她所知所了。 李朗越聽越是心驚,面色漸沉,他壓抑著諸多情緒,沒有打斷謝皇后的述說,只在中途將她拉起,令她安坐于榻上。 盡管早知謝濂為首的士族勢力龐大驚人,然若非經(jīng)謝皇后之口,李朗那慣于集中在朝堂、兵馬之上的目光,確實(shí)不會往后投向他自己的后宮。 據(jù)謝皇后說,后宮主事,并不是她這頂著謝家女的皇后,真正cao持之人,實(shí)為那表面上不問世事的太后。 謝家自打助東楚宗室劃江開國,牢踞江左,疆域推到淮河邊界之后,地處江南的淮南鹽場便一直其族主理,無論煮鹽營運(yùn),乃至征稅,皆是代官家一手獨(dú)攬,數(shù)年下來,不說富可敵國,卻真是家財(cái)萬貫、金玉滿堂。 李朗近年已在慢慢削弱謝家的勢力,自也包括借國威斂財(cái)?shù)氖侄?,就他所知,謝濂囤下的這些錢財(cái),除去打通朝堂關(guān)節(jié),打點(diǎn)京師上下外,還在偷偷豢養(yǎng)死士。 當(dāng)日正是因?yàn)閼n心趙讓為謝家暗害,他才不顧一切連夜趕出城外,親迎這南越歸降的僭王。 恍若昨日。 謝皇后并未留意李朗神色的異樣,繼續(xù)道,謝濂為保住李氏唯一的血脈出自謝家,不惜動用重金,暗交予謝皇后,令她賄賂太后,瞞天過海,在整個后宮收買耳目,布下天羅地網(wǎng)。 這般肆無忌憚,李朗自不可能毫無察覺,只是他素不以皇嗣為重,睜只眼閉只眼罷了。 然而聽說母后是因得了謝家錢財(cái),并非生性懦弱恬淡才不聞不問,回想太后此前總是苦口婆心地勸說自己多施雨露,李朗油然而生一股涼意,雖未全信于謝皇后所言,卻仍不動聲色,淡淡地開口問道:“后宮禁地,你父親是如何將錢帛金銀送入?難道朕身邊之人全為你謝家所用?” 謝皇后搖頭,說出一番更驚人的話來。 原來那些用以賄賂的錢財(cái)并非真金白銀,當(dāng)然也不是銅鐵布糧,而是發(fā)端于蜀國,在東楚則立足于謝家等士族的雄渾財(cái)力,謝濂借鑒而印制出的紙制憑票。 此物上有面額,一旦離宮,便可找謝家兌換作現(xiàn)錢,既方便,又隱蔽,尤得宮中內(nèi)宦們所喜,他們與妃嬪宮女不同,有出宮辦事之需,理所當(dāng)然也成了秘密承運(yùn)之人。 謝皇后道:“太后并不僅僅是虔心禮佛,就臣妾所知,自陛下登大位后,宮中對大崇恩寺所斷的香火供奉,這些年來都是太后一力擔(dān)當(dāng)。更休提供養(yǎng)僧人,這些零零碎碎的開銷,數(shù)額巨大,俱是我父謝濂暗中送入宮內(nèi),再交由他人手兌換而得?!?/br> 話到此處,她見李朗面色陰翳,依然是沉吟不語,深恐李朗仍對她猜疑心不減,情急之下再次滑倒,跪地仰頭慘聲道:“陛下,臣妾自知必死,何必再信口開河,離間陛下母子?只是妾身之父樹大根深,臣妾只怕陛下斗他不過,那臣妾是死不瞑目!” 李朗終于動容,他睥著謝皇后,哂笑道:“你這般仇恨謝濂,總不能是你我伉儷情深吧?古語云‘人皆可夫’,而父僅一人,你要我信如何信你?” “因?yàn)樘??!敝x皇后的回答鏗鏘有力,“謝濂為謝家權(quán)勢不墮,竟下毒害我兒孱弱體虛,將來便于掌控;而……太后明知此事根由,卻也為了佛事的金銀,對親孫兒的死活視而不見?!?/br> 她凄然一笑,搖頭嘆息,“可憐那孩子似乎天生尊貴,其實(shí)比尋常的凡夫俗子還不如。他們既都不念骨rou之情,蘭兒又何必再為他們死心塌地?” “……所以你那日找趙讓,便是托孤?”李朗揚(yáng)眉,“你認(rèn)定他日后必得我歡心,自己又不能延續(xù)皇嗣,才將太子交付給他?” 謝皇后眼中終于有了淚,滾落的一瞬,她向李朗深深拜倒俯首。 李朗一嘆道:“這是你母子天性,我自不會怪你。生在帝王之家,本就是受苦遭罪的,你愿為太子舍生,這是太子的福氣,他必也不會忘記你這位慈母?!?/br> 然稍作停頓,話題倏然一轉(zhuǎn),李朗口氣中的溫情又蕩然無存,“朕與你父的決裂已是勢在必行,且不論你是否能在其中有什么用處,只要你活著,太子就難和謝家徹底斷絕,到時候別說保住儲位,只怕連皇子之尊都難留,貶為庶人亦非不可能的事?!?/br> “臣妾知道。請陛下下旨,臣妾……能由陛下親送上路,內(nèi)心是喜不自勝,只求陛下,他日哪怕風(fēng)云忽變,太子不再是太子,也看在他如今受苦的份上,留他一命。” 語罷,謝皇后再次俯首,再也沒有抬起頭來。 李朗靜默須臾,沉聲道:“好,朕答應(yīng)你?!?/br> 他不再多言,甚而也不曾再看謝皇后一眼,轉(zhuǎn)身后喚來隨身內(nèi)侍,低聲道:“將贈皇后之寶物取來,之后的事交由你等,朕……不在此久留?!?/br> 當(dāng)日深夜,謝皇后所遷居的崇華宮遭祝融肆虐,火光沖天,烈焰熊熊,幸得施救及時,火勢并未蔓延,只將該宮殿付諸一炬。 而皇后謝氏則在當(dāng)夜葬身火海,追謚為哀。 作者有話要說: 哦耶,仰天大笑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