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喬背著書包和堂姐堂哥去上學(xué)，路過豬圈時，她又看到了那個盯著她看的男孩。

    男孩跟著他媽和爺爺一起在挑糞，看到她過來，眼睛又緊緊落在她身上，似乎并沒有因為自己在挑糞就覺得不好意思。

    喬冬櫻發(fā)現(xiàn)了，碰了碰她的手打趣道：“大喬，看到?jīng)]，那邊那個男孩一直在看你哦！”

    安平順著他姐的目光看過去，果然看到一個男孩緊緊盯著自家meimei，頓時生氣地做擼袖子的動作：“臭小子！管好你的眼睛，再敢亂看，看我怎么收拾你！”

    霍遲沒有退縮，一雙修長漆黑的眼睛依然盯著大喬看。

    安平感覺自己被忽視了，頓時氣得跳腳：“臭小子，我說的話你沒聽見嗎？再亂看，我就揍你了！”

    霍遲終于開口了：“我沒有亂看?！蔽揖椭豢茨莻€女孩一個人，其他人都沒有看。

    安平覺得這人不是蠢就是故意找茬，擼起袖子真的要過去揍人，卻被大喬給拉住了。

    “堂哥，我們還是快點走吧，要不然一會可要遲到了！”

    大喬也覺得男孩一直盯著自己看很奇怪。

    不過她沒有在對方眼中感受到任何惡意，所以對方想看就看吧，又不會少一塊rou。

    堂妹的聲音軟軟糯糯的，安平就是有再大的火也生不起來，再說了，他這個月不能再遲到了，否則老師就要過來做家訪了！

    他朝男孩瞪了一眼道：“哼，這次就饒了你，下次再這樣，小心我的拳頭！”

    說完他奔跑了起來。

    大喬回頭，朝男孩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她始終記得她奶說過的話，壞分子并不壞，而且看他們一家三口在挑糞，感覺還蠻可憐的。

    尤其是那老人，一邊咳嗽一邊干活，看上去好像生病了。

    霍遲看著大喬的背影，心里想到，原來她的聲音是這樣子的，好像糯米軟糕，軟軟糯糯的。

    他真的見過這個女孩，不過是在夢里見過。

    他從能記事開始，每年都會夢見一個小女孩，起初他也沒在意，可次數(shù)多了，他便漸漸上心了。

    小女孩一開始是瘦巴巴的，臉色十分蠟黃，那時候他以為她跟自己一樣是壞分子，一樣生活在勞改農(nóng)場里。

    可無論他怎么問那小女孩，小女孩都不出聲。

    直到半年前，小女孩再出現(xiàn)在他夢里時完全變了一個樣，她長高了，而且也變好看了！

    她在他夢里朝他甜甜的笑，就是依然還是不說話。

    他以為她只是他做夢夢出來的人，沒想到她居然有一天會活生生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

    那天，他實在太驚訝了，好幾次他都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可耳邊傳來的咒罵聲都在告訴他，這一切不是做夢！

    不過他到現(xiàn)在還是搞不清楚，他怎么會在沒有見過小女孩的情況下，好幾年都夢到對方？

    身后傳來爺爺?shù)目人月暎⒓椿剡^神來，飛奔過去道：“爺爺，你去休息一會，我來幫你挑！”

    霍華清咳得肺都幾乎咳出來了，可聽到孫子的話，心里很慰燙。

    他伸手想揉揉孫子的頭發(fā)，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很臟，只好作罷：“不用，爺爺沒事的，你還小，不能干這種力氣活，否則以后長不高的！”

    霍遲道：“我不怕，爺爺，你去休息吧，你這咳嗽看著越來越嚴(yán)重了！”

    戴淑芳挑著兩個大籮筐回來，蒼白著臉喘氣道：“爸，你就聽遲兒的話，去休息一會，這里交給我一個人就行了！遲兒，帶你爺爺去旁邊休息?！?/br>
    霍華清看著瘦得一把骨頭的兒媳婦，心里充滿了內(nèi)疚。

    兒媳婦以前可是嬌嬌弱弱的千金小姐，哪里需要干這種挑糞的粗活？

    要是兒子還活著的話就好了，他這把老骨頭了，不僅護不住他們母子倆，反而還會拖累他們！

    霍遲扶著他爺爺去一邊偷偷休息，但他自己沒有休息，很就回來幫他媽一起鏟豬糞。

    戴淑芳勸了幾次，可孩子很固執(zhí)，她只好嘆口氣不勸說了：“你爺爺這次生病了好久，再這么下去，我怕會不好！”

    一直這么咳嗽，肺肯定受不了。

    可他們是壞分子，除非真的病得要死了，否則生產(chǎn)隊肯定不會給他們請醫(yī)生！

    霍遲緊緊咬著牙，心里盤算著找個時間去山里頭看能不能找到草藥。

    不過他們現(xiàn)在剛過來，一舉一動都有人盯著，他也不敢到處亂跑，要是被抓到，他們說不定會被遣送回農(nóng)場去！

    他這輩子都不想會農(nóng)場那個鬼地方了！

    ——

    喬家雖然只養(yǎng)了兩只老母雞，可自從喝了玉珠子的水之后，兩只老母雞都跟打了雞血一般，每天都能下五六個蛋。

    現(xiàn)在天氣漸漸變暖了，雞蛋不能放太久，又不能拿出去賣，她奶就做主，說讓他們幾個小孩子每天每人都吃一個水煮蛋。

    她現(xiàn)在書包里面就有一個水煮蛋，平時她都到中午的時候吃，可她想起那男孩一家子，拿出來的雞蛋又放了回去。

    放學(xué)后。

    她回了一趟喬家小院，從廚房里偷偷拿了幾個粗面饅頭塞進書包了，然后趁著兩個弟弟不在家，又悄悄溜出了門，朝豬圈那邊走去。

    她記得她奶說過，說這一家子不是壞人，但因為特殊關(guān)系，不能讓別人看到她跟他們接觸，否則就會引來麻煩。

    因此這一路過去，她像做賊一樣，一雙眼睛一直注意著周圍的動靜。

    好在豬圈這邊比較偏，加上味道不好聞，就是小孩子也不喜歡到這一片來玩。

    豬圈外頭沒有人在，大喬躡手躡腳走過去，將雞蛋和粗面饅頭從書包里拿出來，然后偷偷放在門口的地方就想轉(zhuǎn)身走。

    可走了兩步，她又覺得那地方不安全，所以回頭又將東西撿起來，放到一邊的草叢去。

    可草叢被草遮蓋著，她又擔(dān)心對方?jīng)]發(fā)現(xiàn)，于是拿著雞蛋和粗面饅頭在原地轉(zhuǎn)起了圈圈。

    霍遲在里頭聽到了動靜，還以為又是小孩子過來謾罵他們，走出來，卻看到了這么一副畫面。

    夢里面的小女孩拿著雞蛋和幾個粗面饅頭，像個迷路的小動物一樣，在原地轉(zhuǎn)圈圈，那樣子看上去有點傻，又有點……可愛。

    “你在那里做什么？”

    聽到聲音，大喬嚇了一跳，轉(zhuǎn)過身來，眼睛瞪得大大的：“你什么時候出來的？”

    霍遲道：“在你轉(zhuǎn)圈圈的時候?！?/br>
    大喬臉上浮起兩朵紅云，有些不好意思地小聲道：“我……我在找地方藏雞蛋和饅頭?！?/br>
    聽到雞蛋和饅頭幾個字，霍遲下意識咽了口口水：“為什么要藏起來？”

    大喬眨巴著黑黝黝的大眼睛，軟聲道：“我想將雞蛋和饅頭送給你們吃，所以我想找個你們能看到別人卻看不到的地方藏起來。”

    顯然這樣的地方很不好找。

    霍遲一雙修長的眼睛定定看著她：“你為什么要送東西給我們？”

    他們非親非故的。

    何況雞蛋又是那么寶貴的食物，他出生到現(xiàn)在，還從來沒有吃過雞蛋呢，只看過別人吃過。

    大喬長密的眼睫撲閃撲閃的，看著他軟聲道：“我看你爺爺好像生病了，他需要吃點好的?！?/br>
    若是大喬的舉動被村里的人看到，肯定會有人說她敗家，說不定還有人說她爛好心，甚至還會將她舉報到公社去，說她接濟壞分子。

    可大喬不覺得自己的行為有什么不對，當(dāng)初她吃不飽的時候，都是慧姨接濟她，給她吃好吃的。

    現(xiàn)在她有能力了，她也想像慧姨那樣去幫助其他人。

    霍遲一雙眼睛依然盯著她：“我們都是壞分子，你不怕嗎？”

    大喬搖搖頭：“我奶說壞分子不一定都是壞人，我覺得你們也不像壞人?！?/br>
    初夏的落日余暉灑在霍遲的身上、臉上，將他俊秀的五官暈染了幾分顏色，讓他整個人看上去溫和了不少。

    從他懂事以來，從來沒有人對他說過這樣的話。

    他們被打上了壞分子的身份標(biāo)簽，別人鄙視他們、討厭他們，同時又害怕他們，除了同樣是壞分子，其他成分的人從來不愿意跟他們多說一句話。

    仿佛他們是瘟疫，一旦跟他們接近了，就會瞬間被他們?nèi)境蓧姆肿樱?/br>
    她是第一個跟他說他不是壞人的人。

    霍遲今年九歲，也算是個小小少年了，可因為營養(yǎng)成分跟不上，他看上去就像七八歲一樣。

    此時他迎著余暉站立，背脊挺得直直的，一雙眼睛看著眼前的小女孩，聲音有些沙啞道：“雞蛋和饅頭算是我跟你借的，以后我一定會還你！”

    大喬搖頭，頭上的兩個小揪揪隨著她的動作而搖晃：“不用還，我家里還有呢！”

    她說著跑過去，將包著雞蛋和饅頭的小包袱放到男孩手里：“我要趕緊回去了，再見。”

    說完，她轉(zhuǎn)身就跑。

    霍遲抱緊了手中的小包袱，抬頭看著逐漸遠去的背影，猛地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叫霍遲，你叫什么名字？”

    大喬聽到身后的聲音，停下腳步，轉(zhuǎn)身朝他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我叫喬念念，你可以叫我大喬。”

    說完，這次她真的走了，很快就跑得沒影了。

    霍遲站在門口，直到完全看不到對方的身影，這才轉(zhuǎn)身，卻不想對上了他媽的目光。

    戴淑芳道：“我剛才好像聽到你在跟人說話，是誰過來了？”

    他們已經(jīng)躲到豬圈這種地方來，可村里有些不懷好意的人，時不時就會過來罵他們，或者拿石頭扔他們，她擔(dān)心兒子跟村里的人起沖突了。

    霍遲將布塊打開，露出里面的雞蛋和粗面饅頭道：“上次那個幫我們說話的奶奶的孫女給我們的?！?/br>
    戴淑芳看到兒子手里的食物，驚訝的眼睛都瞪大了：“這么多東西……你有沒有跟人說感謝？”

    霍遲怔了一下，搖頭道：“我忘記了?！?/br>
    戴淑芳嗔了兒子一眼道：“這么重要的事情也能忘記，你真是的！”

    以后有機會，她一定要親自跟對方道謝，當(dāng)然必須是在其他人不在的情況下，否則就是害了恩人。

    戴淑芳看著食物，咽了一口口水，催兒子道：“快拿進去給你爺爺吃！”

    他們現(xiàn)在這種境況，她也不矯情說什么不要拿別人東西的話，他們現(xiàn)在的確需要這些食物。

    他們天天吃不飽，她公公還生病了，再不吃點好的，說不定就熬不下去了！

    霍遲點頭：“媽，你也一起進來吃！”

    這天晚上，霍家三口人終于吃了一頓飽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