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忙賠笑道：“方便的。公公對小霖青眼有加是她的福氣?！彼娙送松⒊鲆粭l路，領(lǐng)著姚喜到了一座屏風(fēng)前道：“她就在這里邊兒換衣服，公公請?！卑嘀髑昧饲闷溜L(fēng)，語氣有些粗暴地對陶小霖道：“來貴客了。趕緊拾掇好??！”

    姚喜看班主對她和對陶姑娘簡直是兩副面孔，表情瞬間冷了下來。班主是這樣的人，想來陶姑娘平日里在戲班里的日子是不大好過的。姚喜正揪心著，屏風(fēng)被推開了一點，露出一張清秀但十分憔悴的臉。

    陶小霖還披著剛解開的戲服，只把臉上的油彩抹去了。她在里面時聽班主稱這位公子為公公，便也招呼道：“公公請?！逼溜L(fēng)臨時搭建的小隔間里亂得很，戲服盔頭堆了滿屋，陶小霖簡單收拾出一張椅子請姚喜坐下了。

    姚喜從來沒見過卸了妝的陶姑娘，以前唯一能見到陶姑娘的地方就是茶園的戲臺上。陶姑娘唱刀馬旦，總是扮成女將軍或女英雄，看得多了，陶姑娘在她心里的印象就是戲臺上提刀騎馬、英姿勃發(fā)的瀟灑模樣。

    可是眼前的陶姑娘柔弱憔悴，半點沒有戲臺上威風(fēng)八面的樣子。姚喜倒不是失望，只是心疼。她闖入屏風(fēng)后，像是揭開了華美的幕布，露出現(xiàn)實的膿瘡。

    “在下進宮前常去茶園聽姑娘的戲，仰慕已久，沒想還能在宮中見到姑娘?！币ο灿行┚兄?shù)氐馈?/br>
    “那真是緣份?！碧招×囟Y貌地笑了笑，她有些心疼眼前這位公公。這位公公從前聽她戲的時候，應(yīng)該還是男子之身吧？

    二人再次陷入沉默。

    陶小霖是累，姚喜是激動加尷尬。

    “還好姑娘成了名角兒?！币ο舶V笑著感嘆道，她緊張得甚至不敢看陶小霖的眼睛。

    陶小霖苦笑道：“角不角兒的又有什么緊要？日子還不是照舊……”照舊的苦。她話說到一半就打住了，因為覺得同眼前這個素不相識的人說多了也無用。

    姚喜聽陶姑娘話里似乎有難言之隱，關(guān)切地問道：“姑娘的日子沒有好過些么？”她又想起班主對陶姑娘毫不客氣的態(tài)度。難道戲班子里的搖錢樹似的名角兒不該小心供著么？

    陶小霖還沒說話，屏風(fēng)外就又傳來班主喝斥人的聲音：“宮里的主子們用完午膳沒準(zhǔn)還要聽?wèi)颍稼s緊給我扮上，要敢出半點差錯晚上都別吃飯了！”

    “小女子還要換戲服，公公要是無事的話？”陶小霖委婉地下了逐客令，說完伸手取下了一件掛在架子上的靛藍衣衫。

    外面兵荒馬亂得跟打仗似的，姚喜也知道戲子班里的人們得抓緊趁著主子們聽曲兒用飯的功夫把下場戲的容裝扮上。而且她要是在陶姑娘這里呆得太久，太后娘娘會多心，便欲起身告辭。

    陶小霖抖了抖戲服的袖子，對姚喜做了個請的手勢。她瘦白的手臂從戲服里露出來一小截，已經(jīng)打算離開的姚喜驚愕地停下了腳步，華麗的戲裝下，陶姑娘的手臂滿是淤傷。

    她與陶姑娘的這次見面算不得高興，倒是挺心疼的。在戲臺上威風(fēng)八面的陶姑娘，卸去那身刀馬旦的行頭后不過是個蒼白瘦弱滿臉倦態(tài)的尋常女子。

    可是看到陶姑娘那只傷痕的手臂時，她除了心疼還很憤怒。

    “姑娘的手……”姚喜停下了離去的腳步。

    陶小霖有些尷尬地將手藏進袖子里道：“練功時留下的。做咱這行的誰身上不掛彩呢？”

    姚喜看陶姑娘說話時回避著她的視線不敢看她，起了疑心：“是不是班主……”

    “不是！”

    姚喜話沒說完就被陶小霖打斷了。

    “請公公只當(dāng)沒看到吧！”陶小霖低著頭，落下了兩滴淚?！斑@種小事要是鬧到主子們跟前去給師傅惹了麻煩，出宮后我的日子不會好過的。”

    班主是她學(xué)戲時的師傅，這個行當(dāng)，師傅打徒弟天經(jīng)地義?？墒怯惺裁崔k法呢？她離了這個戲班子活不了，別的戲班子又不敢得罪她師傅?？刹皇敲總€戲班子都有門路能年年進宮在主子跟前獻藝的。

    “是他打的？姑娘為什么不走呢？”姚喜只覺得揪心：“姑娘這行難道不是熬成角兒就算出頭了么？或者姑娘用攢的銀子換個營生呢？何苦受這樣的罪。”

    “主子們的賞銀是到不了我們手里的?！碧招×乜嘈Φ溃骸肮兴恢Ｔ儆忻慕莾菏艿娇链仓荒苋讨?，因為要依著戲班子過活。一個戲班子不只有生旦凈末丑這些行當(dāng)，還有鼓響絲竹，一個人要想建起一整個戲班子，需要不少銀子不說，還得有人撐腰。不然有名的角兒請不到，紅火的場子進不了?！彼裁炊紱]有，只有戲臺上的那些本事。

    從來沒和誰傾訴過，陶小霖不知不覺地說了許多，她捂著傷臂道：“公公既與小女子有緣，還請公公成全，切勿聲張此事。小女子給主子們唱完戲，出宮還要在這班子里討生活的?！?/br>
    “在下雖然替姑娘作不得主，不過可以略盡綿薄之力。”姚喜覺得陶姑娘之所以處境艱難歸根結(jié)底還是錢的問題。世上的難事兒，大多都是可以用錢解決的。至于用錢解決不了的，那才是真難。有了銀子，陶姑娘是要自個兒組個戲班，還是換個別的營生都好辦。

    她解開衣衫，準(zhǔn)備把隨身帶著的三張一千兩的銀票給陶姑娘一張。她怕銀票丟，藏得很嚴實，在里袍內(nèi)側(cè)特意縫制的口袋里。

    一千兩可不是小數(shù)目，要說姚喜給出去眼都不會眨肯定是假的。

    可是一千兩對她而言和對陶姑娘而言的重要性截然不同。她在宮里伺候娘娘好吃好喝好住的，沒什么需要花錢的地方，除了留一千兩傍身銀，旁的都打算等攢夠一萬兩一氣兒花在太后娘娘身上。

    然而這一千兩卻可以改變陶姑娘的人生。

    姚喜是好心掏銀票，在陶小霖看來卻是另一番畫面。

    這位公公先說是要幫她，然后就解開了衣裳？屏風(fēng)圍起的隔間又無人會進來，不是要輕薄她再給些銀兩又是什么？她是伶人，不是娼人。賣的是本事，不是身子。

    這種猥瑣不堪的人她遇到過太多了，然而這樣明目大膽的還是頭一個。這人都被閹做太監(jiān)了，竟然還色心不死？屏風(fēng)外那么多人不說，宮里的主子們就在不遠處，竟也敢胡來？

    第118章

    陶小霖本來見這太監(jiān)進來后對自己一直客客氣氣的, 還有兩分好感?？刺O(jiān)忽然脫起了衣裳來, 別說好感了, 只覺得惡心無比。她日子過得再艱難也是憑本事吃飯, 從來不做這種下三濫的勾當(dāng)。

    “不勞煩公公了！”陶小霖往后退了退，她勢不如人, 不到萬不得已并不想把事情鬧大。可要是這太監(jiān)再造次，她大不了豁出去告到御前。

    姚喜見陶姑娘一臉驚恐地望著正在脫衣裳的自己——這一幕好像真的有點猥瑣。

    怕起誤會, 姚喜忙掏出銀票扯平整了遞上前道：“姑娘誤會了。在下曾經(jīng)丟過銀票, 前車之鑒是以藏得有些深?！倍沂莵G了八萬兩??！每每想起都能氣出一口老血。

    姚喜遞完銀票把剩下的兩千兩塞回小口袋, 趕緊把衣裳系上了。

    陶小霖接過銀票看了看上面的數(shù)目。

    一千兩?。。?/br>
    “小女子不敢要?！碧招×貒樀泌s緊把銀票塞還給了姚喜。這位公公一個小小太監(jiān)哪里來得這么多銀子？又憑什么無緣無故不求回報地送她整整一千兩？就因為進宮前聽過她幾出戲么？這種拿了心不安的銀子陶小霖寧愿不要。

    “請姑娘勿必收下。在下仰慕姑娘，不忍看姑娘受苦?！币ο舱嬲\地道。

    陶小霖還在遲疑, 姚喜已經(jīng)將銀票塞回她手里：“那咱們有緣再見了?！彼f完快步走出了小隔間, 她在這里耽擱得夠久了，要是回去晚了就準(zhǔn)備承受太后娘娘的滔天怒火吧！

    萬妼已經(jīng)喝了兩壺酒，而姚喜那個死丫頭還沒個影兒, 她覺得姚喜未免有些樂不思蜀了。怎么著？和那個戲子有說不完的話不成？

    她憤憤地又倒了杯酒喝了，前半輩子受的氣加起來也沒今日的多。

    “娘娘。”姚喜是跑著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