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霂笑了笑：“早就聽說太子殿下頗有先皇遺風(fēng)?！?/br>
    皇帝懶懶地?cái)[了擺手：“他不過是個(gè)小孩子，哪來的什么遺風(fēng)，聽那幫溜須拍馬的亂吹。”

    正說著，殿內(nèi)的一名文官就迎了出來，屈身跪拜：“微臣參見圣上。”

    皇帝笑道：“平身吧，”他轉(zhuǎn)向百里霂，“這是太子中舍人梁知秋，前年吳相推舉給朕，見地還算不錯(cuò)?！?/br>
    這個(gè)梁知秋約莫三十多歲，下頜上有些薄須，他對百里霂欠了欠身：“久聞將軍大名?！?/br>
    百里霂淡淡點(diǎn)頭，也沒有與他多客氣，跟著皇帝繼續(xù)向內(nèi)殿走去。

    東殿是太子讀書的地方，穿過屏障就能看見遮住一面墻的書架，堆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臅?，盛夏的宮中也沒有一個(gè)打扇的宮人，只有擱在書桌上的一把宮扇，扇面上濺了幾滴墨。

    皇帝皺眉看著空蕩蕩的殿內(nèi)，正要說話，忽而聽到偏殿中傳來說話聲，有個(gè)青年的聲音道：“微臣才說這節(jié)以仁治國，太子為何出言反駁，竟說仁心與蠹蠡無異？”

    “老師說仁為上德，為君者當(dāng)節(jié)用愛民，敬事有信……”這個(gè)聲音略帶了些少年變音的低啞，語調(diào)緩慢，很有些沉穩(wěn)。

    “只是學(xué)生以為，治國者，若只是心存仁念，有為惡者不忍法以刑，有貪贓枉法者不忍責(zé)其害，與刀兵傷民何異？”

    青年沒有說話，像是在靜待少年說完。

    “學(xué)生前些時(shí)候讀史書，見前朝孝仁帝感念民間疾苦，削減兵役賦稅，使得國中富庶祥和。可是一朝北涼鐵蹄南下，竟無兵馬抵御，致使西北三州十六郡淪陷，險(xiǎn)些亡國?！鄙倌甑穆曇粑⑽⒂行┌l(fā)抖，“這樣的仁心，難道不是蠹蟲么？”

    皇帝聽到這里，輕咳了一聲，掀起簾幕：“玚兒，不過多讀了幾本書，怎敢就這樣同太傅說話?！?/br>
    殿內(nèi)的兩人忙向他見禮，百里霂也緊跟著踏進(jìn)了偏殿，靠近殿門垂首站著的年輕文官恭敬地答道：“陛下切莫怪責(zé)，太子殿下生性聰穎，心思活絡(luò)，這等年紀(jì)便有自己的主張實(shí)屬難得?！?/br>
    皇帝笑了笑，向少年招手道：“過來，朕為你引見百里將軍?！?/br>
    年少的太子尚未及冠，頭頂用一根紫金發(fā)帶束著發(fā)，眉宇間十分秀美清麗，跟昭元帝并不太相像，而是極似他亡故的母親蕭貴妃。

    百里霂略一怔，微微欠身：“末將參見太子殿下?！?/br>
    “百里將軍不必多禮，”少年仰著頭毫無顧忌地打量了他一番，微微一笑，“久聞百里將軍駐守邊關(guān)，是我朝中棟梁?！?/br>
    “方才聽太子所言，雖然與歷代先皇祖訓(xùn)相悖，卻與末將素來的主張十分契合，”百里霂向皇帝笑了笑，“倘若將來太子殿下繼位，恐怕是我朝難得的一位尚武的君主?！?/br>
    皇帝一向隨意，并未覺得此言僭越，只是笑道：“果然如此，那朕不知是幸還是禍了?！?/br>
    出了東宮，皇帝屏去了一眾隨侍，獨(dú)自和百里霂穿過花廊來到一條小徑上。

    “甯旭，你可知道朕今日為何引你去東宮見景玚？”

    百里霂本來正看著他的背影失神，聽了這句話低聲道：“皇上是為了確立王儲(chǔ)么？”

    “唔，”皇帝頓住腳步，回過身來，“你覺得景玚如何？”

    “若是要臣說實(shí)話，”百里霂笑得有些狡黠，“太子殿下可比當(dāng)初的皇上靠譜多了。”

    皇帝好氣又好笑，指著他：“你很出息么？當(dāng)年不知是誰被一幫人打得鼻青臉腫還要朕出手相救?！?/br>
    “堂堂五皇子哪里需要出手，不過是呵斥一句就完了，這樣的舉手之勞還要我謝你幾年，”百里霂說完指了指身后宮苑的粉墻，瞇起眼睛，“倒是不知哪位殿下爬到上面去摘石榴，結(jié)果失足滾下墻頭，險(xiǎn)些把我砸死?！?/br>
    兩人你來我往地互翻舊賬，最后都忍不住相對大笑起來。

    “自從建墨出了謀逆一事，朕已有很久不曾開懷大笑過了?！?/br>
    百里霂慢慢收了笑意：“聽說雖然亂黨被剿滅，楊錦櫛也已被誅殺，可是他背后的主謀始終不曾露面，就連他的同黨也有漏網(wǎng)。”

    “不錯(cuò)，眼下朕也派人繼續(xù)查探，希望能找到些線索?！?/br>
    “楊錦櫛起先同北涼的阿爾巴拉多有勾結(jié)，這次我們的聯(lián)軍在阿爾巴拉帳內(nèi)搜到了不少與楊黨的密函，或許可以由此引出主謀。”

    皇帝點(diǎn)頭：“那你明日就將這批密函信件送到御書房?！?/br>
    等百里霂回到御賜的將軍府邸時(shí)，正廳已有人在等他了，卻不是曲舜，而是原先在禁軍羽林衛(wèi)當(dāng)值時(shí)的同僚，一個(gè)叫林奎的。此人的父親原先只是個(gè)五品官員，花了不少銀子把他弄進(jìn)了羽林衛(wèi)，在軍中受了那幫貴胄子弟的諸多排擠，唯獨(dú)和百里霂有些交情。

    他一見百里霂進(jìn)門，立刻涎著臉湊上來道：“大將軍可還記得小的？”

    百里霂向來對他沒什么好臉色，避開了些：“每次見了你小子就沒什么好事，這次又有什么事？”

    林奎挺直了腰，收起嬉皮笑臉：“百里霂你這樣就沒意思了，我們好歹也是十幾年的交情，雖然說你現(xiàn)在富貴了，也不能忘了當(dāng)年的兄弟啊是不是？”

    百里霂沒搭理他繼續(xù)向屋里走去。

    “哎哎，大將軍，我知道你現(xiàn)在忙，不過給兄弟留半天的空總是有的吧？這次可真是好事，我?guī)闳€(gè)好地方。”林奎一面說一面上來拽著他袖子就往門外走。

    百里霂也不好十分跟他翻臉，罵了幾句后只得任由他拖著出了門。

    林奎說的這個(gè)好地方，是在建墨最繁華的東市，最繁華的一處街口，最繁華的一座青樓。

    百里霂惱火地敲了林奎一記：“這些年聽說你老婆都取了兩房，怎么就一點(diǎn)長進(jìn)也沒有！”

    林奎捂著頭：“百里兄你別急著生氣，這家雖然是青樓，但菜品的確是建墨有名的，我沒有取笑你的意思啊?！?/br>
    百里霂從鼻腔里冷哼了一聲：“取笑我什么？”

    “呃，”林奎心虛得有些語塞，“這家青樓也有小倌，姿色還不錯(cuò)，要不……”

    百里霂冷著臉執(zhí)起筷子：“你是想用涂脂抹粉的男人惡心了我，好省了這頓飯是么？”

    林奎知趣地說道：“那就算了，不過，這里新來的一個(gè)姑娘叫杏紅的，十分溫婉可人，百里兄不如叫她出來見見？”

    他不等百里霂答話就徑直向雅間外喊道：“鴇媽，把杏紅叫來。”

    披紅掛彩的老鴇很快就趕了過來，堆起滿臉的脂粉陪笑道：“林爺，真是不巧，杏紅她今個(gè)有客，不如我叫云巧和蝶蘭來伺候二位？”

    林奎一拍桌子：“你好大的膽子，我說杏紅就是杏紅，”他一指百里霂，“知道這是誰嗎?”

    老鴇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瞟了眼百里霂：“老身看這位公子眼生得很……”

    “這是百里大將軍，若是惹火了他，一股腦把你這妓寮拆了！”林奎幾杯酒下肚，活靈活現(xiàn)地嚇唬著老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