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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許人間見白頭_分節(jié)閱讀_66

    “我是懷著陰謀來到這里,懷著陰謀在將軍身邊呆了三年,在必要的時候傳遞軍情是我來此的目的?!弊匣疵婺科届o地敘述道,然后彎下腰將額頭抵在地上,“將軍可否寬容些,賜紫淮一死?!?/br>
    “你是知道的,我在這些事上,從來不會寬容,有些話你不愿說,獄牢里的刑具也會讓你開口?!卑倮镫幭蜷T外喝了一聲,“來人?!?/br>
    親兵立刻應(yīng)聲走了進(jìn)來。

    紫淮卻沒有露出驚懼之色,抬起頭,向百里霂道:“我心中一直把將軍當(dāng)做知音,因?yàn)槲抑?,世上再沒有第二個人能聽懂我的琴。但是將軍的知己卻不是我,沙場征戰(zhàn),九死一生,將軍又何必讓自己過得那么孤單。我的話僅此而已,將軍保重?!彼f完,又拜了幾拜,這才轉(zhuǎn)過身,被親兵架著胳膊,步履遲緩地走了出去。

    “這次軍機(jī)泄露是我失察,你替我寫一封上疏奏報皇上,懇請責(zé)罰?!卑倮镫幰性陂絺?cè),向蘇漓道。

    蘇漓卷起袖子在硯臺上飽蘸了濃墨,也沒多問,垂著眼睛沙沙地寫了起來,半日便寫完了,順手吹干了墨跡,遞給了百里霂。

    百里霂大略看了看,卻驀地一驚,盯著卷尾:“怎的,今天已是五月初八了?”

    蘇漓低頭悶悶的:“將軍中毒之后昏睡了三日了?!?/br>
    “……北涼大汗與哈圖佐立了盟約,只要他們殺了我,就能拿回吉沁爾草原——當(dāng)年哈圖佐部族世代放牧的地方,所以他們自然是要用盡辦法取我的性命。”百里霂無力地笑了笑,“每個人都想回到自己的家鄉(xiāng)去,即使是逐水草而居的北涼人,茹毛飲血的哈圖佐?!?/br>
    “將軍睡了這么久,做了夢沒有?”

    “我夢見一條很長的路……卻沒有人陪我走下去。”百里霂夢囈般地低聲道。

    蘇漓沉默著半天沒有接話,過了許久才想起什么似的:“對了,今年春季的糧餉五日之內(nèi)就會運(yùn)到靈州,這次的監(jiān)運(yùn)御史還是岳小公爺。”

    百里霂無力地笑了出來,又略帶些無奈:“他倒是認(rèn)定這個差事了?!?/br>
    “還有……”蘇漓看著他,有些遲疑,“監(jiān)運(yùn)副史是新任的太府卿百里霍大人?!?/br>
    “哦?”百里霂隨意發(fā)出這一聲后,就再沒了言語,過了半晌才道,“他來做什么,我如今沒有精力去應(yīng)付,就先讓杜昇去招呼好了?!?/br>
    蘇漓低頭整理好書桌上的卷宗,輕聲道:“卑職知道了。”

    百里霂略動了動手臂,重新躺下:“你也下去休息吧?!?/br>
    蘇漓卻搖了搖頭,坐到他榻邊:“將軍體內(nèi)的毒氣可能還會竄入肺腑,我還是在此盯兩日的好?!?/br>
    百里霂慘淡地笑了笑,看著自己身上縱橫交錯的一道道傷口:“聽白凡說我身上毒血放出了一大盆,怎么還沒去盡?再放一盆我可就撐不住了?!?/br>
    蘇漓的臉色忽然變得蒼白起來,大約是想到了當(dāng)時的情景:“下次你就是死了,我也不會再做這種事了?!彼昧Φ匾Я艘麓剑坝玫蹲觿濋_人皮rou,連曲將軍那樣久經(jīng)沙場的都看不下去……”

    “你這是為了救人,又不是殺人,怕什么?!?/br>
    蘇漓扁著嘴,不知在出什么神,也不再辯解。

    百里霂看見他眼睛里血絲密布:“你且去睡一覺,看眼睛都紅成什么樣了?!?/br>
    “這些天可不止我一個人沒睡好,”蘇漓揉了揉眼睛,“自打曲將軍把大將軍帶回城,整個靈州都炸開鍋了,曲將軍白副將李校尉他們沒日沒夜地在門口轉(zhuǎn)悠,也就是剛剛才離去的。”

    百里霂呵了一聲,聲音忽地低落下去:“這么說來,我這個將軍若是真死了,靈州城內(nèi)竟連一個接將印的人選都沒有?!?/br>
    蘇漓一怔:“將軍若是在擔(dān)憂后繼之人,曲將軍難道不是最佳的人選么?”

    “曲舜跟我有些年頭了,兵法布陣也大都由我傳授,然而,”百里霂慢慢搖頭,“他本性淳厚善良,缺了雷厲風(fēng)行四個字,并不是為將之道?!?/br>
    “白凡倒是老練些,可惜行軍籌謀天分有限。而你,雖然通曉謀略陣法,卻是提不得劍跨不上馬的文弱書生,”百里霂低聲苦笑,“我沙場戎馬十?dāng)?shù)年,竟連個像樣的學(xué)生也沒有?!?/br>
    “其實(shí)……”蘇漓點(diǎn)著下巴想了想,“尹將軍倒不失為璞玉之質(zhì)?!?/br>
    “璞玉么?那就讓這北涼的戰(zhàn)場作為打磨璞玉的砂輪吧?!卑倮镫幝晕⑵v地閉上雙眼,“這位新大汗既然選了春夏為始,想必是要與我們相戰(zhàn)過秋冬,賭上北涼各部的全部家底,背水一戰(zhàn)?!?/br>
    他喃喃地說道:“真是棘手啊?!?/br>
    “將軍……”蘇漓略有些遲疑,“這一仗會打多久?”

    “或許一年,或許兩年,或許……真的要不死不休。”

    蘇漓皺起眉:“若是真的要長年累月地耗下去,國庫空虛必然要加重苛捐雜稅,士卒損耗更會使得舉國大增兵役,當(dāng)今皇上尚且年少,根基不穩(wěn),外患未除又平添了內(nèi)憂,那可就不妙了。”

    “你以為我不知道么?”百里霂搖頭,“可是若龜縮在城內(nèi)不肯迎戰(zhàn),消耗士氣不說,也并非長久之計(jì)。除非能夠從這受制的戰(zhàn)局里掙脫出來,反客為主攻入北涼腹地,但是如今敵軍實(shí)力根本琢磨不透,王帳的嫡系人馬尚未出現(xiàn),我們……”

    他說到這,太陽xue猛地一跳,疼得冷汗都滴落下來,只得收了思緒,低聲道:“我這傷勢,要多久才能恢復(fù)?”

    蘇漓伸手搭在他脈上,略聽了一會:“這段時日且不要過于費(fèi)神,或許半月之內(nèi)就能有起色。”

    百里霂無奈地笑了:“說這沒用的空話,蒼羽原上還伏著幾萬兵馬虎視眈眈,怎能不費(fèi)神,但愿我這一場心血不要付諸東流才好?!?/br>
    蘇漓忽然握住他搭在榻沿的手掌,眼睛亮亮的:“我相信將軍必定能夠扭轉(zhuǎn)戰(zhàn)局。老師說在這北疆遲早有一場決戰(zhàn),放眼如今大炎朝中,也只有將軍能夠掌控這一戰(zhàn)!”

    百里霂略怔了怔,隨即露出有些好笑的神色看著他。

    蘇漓驚覺似地收回手,在他被角邊掖了掖,囁嚅道:“在這之前,將軍還是先睡一覺養(yǎng)足精神再說?!?/br>
    第18章

    百里霂終究還是沒有安寧過半日,第二日天一亮,白凡就急匆匆地走進(jìn)他臥房,行了軍禮之后便直接問道:“將軍,末將今早聽東營傳來消息,說那內(nèi)jian竟然是紫淮……先生?”

    “怎么?”百里霂正靠在床邊喝一碗腥臭的藥湯,神色倦怠地抬眼看他。

    “這其中會不會是有誤會?”白凡緊蹙著眉,“紫淮先生眼盲多年,行動都有所不便,哪里能夠傳遞軍情密報?”

    “我知道軍中上下不少人都愛聽他的琴,但我早就說過,軍中不是徇私情的地方,”百里霂放下藥碗:“他是眼盲之人,不過心里透亮得很,軍機(jī)戰(zhàn)報恐怕沒有一樣是他不懂的。”

    “還有,他的耳力可是異于常人,在這城中內(nèi)外軍營都能進(jìn)出自如,隔著營帳也能將我們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而且,”百里霂見白凡眉頭越皺越緊,接著道,“前幾日我在角樓上擂鼓傳令,同曲舜商議戰(zhàn)情。那時只有紫淮在臨近的另座木樓之上,他明知道此時泄露出軍機(jī)必然會暴露自己,卻還是用琴聲傳遞出了密報,對那邊當(dāng)真是忠心耿耿?!?/br>
    白凡聽他說著說著,話語里帶了些陰冷的笑意,背上也涼了一片,低聲道:“當(dāng)真是他,弟兄們還都不敢相信……”

    “東營大牢里對他用刑了?”百里霂忽然問道。

    “用了,”白凡垂著眼睛道,“但聽說他自從被押進(jìn)去,就沒開口說過一個字,說不準(zhǔn)今日便要動大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