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許人間見白頭_分節(jié)閱讀_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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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翼聽他的笑聲又是狂傲又是猙獰,后脊上微有些發(fā)涼,像是有一只巨大又看不見身影的獸伏在背后,不知什么時候會跳起來將他撕成碎片。為了掩飾這股莫名的膽怯,他甩開了多余的顧忌,用力揮動手臂:“放箭!” 箭雨來勢雖大,在力度和準(zhǔn)頭上卻無法和北涼人的強(qiáng)弓利箭相比,烽火營士卒沒有一個停住腳步或是俯身躲避,只草草舉起皮盾護(hù)住頭臉,以驚人的爆發(fā)力沖入了朱閣四周的守衛(wèi)中。 這支幾千人的守衛(wèi)營像是竄進(jìn)了餓狼的羊群,混亂一片,長刀亂戟,扯開猩紅的血幕,將這還未經(jīng)歷過戰(zhàn)亂之苦的賀蘭郡籠上了一層腥風(fēng)血雨。 蕭翼在上方親眼看著自己的全部守衛(wèi)被撕碎,一咬牙提劍走下樓來,卻見朱閣精致的鏤花木門已在撞擊下變成了碎片。 走進(jìn)來的只有百里霂一人,他看著對自己拔劍相向的蕭翼,冷笑一聲,直直向他的劍鋒走去。就在蕭翼揮劍的一剎,側(cè)身一拳擊在他腕骨上,那柄雪亮的長劍登時落地。 蕭翼臉色發(fā)青,又很快恢復(fù)了往日的疾言厲色:“百里霂,以你今日的膽大妄為,待我們在御前對峙時,也必判你一個大逆不道之罪?!?/br> 百里霂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個死人:“你以為你還有這個機(jī)會嗎?” 蕭翼驟然變色:“你敢殺我?” 百里霂根本不答他,眼睛望著墻上掛的墨綠長鞭:“你是用這個打曲舜的?” 他問這話時,臉上的肌rou微微抽動,像在強(qiáng)自忍耐著什么,蕭翼聽出他口氣中的痛意,惡狠狠地笑了笑:“不錯。” 百里霂上前一把摘下了那根長鞭,在手里掂了掂,然后將兩頭彎到一起打了個活結(jié)。蕭翼看著他動作,正在莫名的時候,百里霂忽然轉(zhuǎn)過身,一把抓起他,將那結(jié)套套在了他脖子上,用力一抽。 夜色中朱閣外點了一排的火把,尹翟彎腰在階上清點尸首,晚間的涼風(fēng)已經(jīng)使他被殺意恨意沖蕩的腦海冷靜了下來,也不免開始擔(dān)心起這場內(nèi)訌的后果。忽然,一聲慘叫劃破了寂靜,緊接著是蕭郡王的嘶啞叫聲:“百里霂……你敢……你敢……” 那叫聲斷斷續(xù)續(xù),像是被勒住脖子似的變了調(diào),尹翟不由得僵直了脊背,抬頭向朱閣內(nèi)看了過去,只聽一陣摔打的亂響聲后,百里霂從里面走了出來。 他手里握著一根長鞭,鞭子套在蕭翼的脖子上,就這樣一路拖著他大步走出朱閣,蕭翼被勒得眼珠子都鼓了出來,手指在地上亂抓,滿手的血痕。 尹翟被這副景象驚呆了,尤其是百里霂的臉,帶著他不曾見過的嗜血殺氣,心里一緊,忙走了上去:“將軍,這蕭翼畢竟還是郡王,我們是不是該把他交給皇上……” 百里霂像是根本沒聽見他說話,一把抓緊了鞭子,長鞭緊緊勒進(jìn)蕭翼脖子的皮rou里去,他整張臉都憋成了烏紫,喉嚨里模糊地低吼:“逆賊,皇上必將你碎尸萬段!” 尹翟忍不住再次上前擋了一下:“將軍,這……這是皇上的親舅舅啊,蕭國公唯一的子嗣,當(dāng)真殺了他可是要惹出大禍的……” 百里霂一把推開他,牽過逐日翻身上馬,將猶在垂死掙扎的蕭翼拖在馬后,沿著石階一路拖曳,郡王可怖的嘶叫震得人耳朵發(fā)痛,但漸漸地就沒了聲息。等百里霂再回來時,馬后拖著的蕭翼的尸身早已僵直了。 火把映照著百里霂不明不暗的面容,直讓尹翟心里忐忑極了,他喉結(jié)動了動,始終說不出話來。 半晌,風(fēng)里傳來男人略微嘶啞的聲音:“尹翟,你帶一些人去把我們被關(guān)起來的人放出來,再有,把白天那些弟兄們的尸首收殮了?!?/br> 第30章 回營路上,一彎新月鉆出云層,在漆黑的道路上勾出一個淺淺的影子,那是荒郊的空地中的孤身一人,月光打在他的額頭上,照得眉目雪白而冰冷。 百里霂稍稍一怔:“你怎么來了?” 蘇漓并不答他的話,冷冰冰地問道:“如何處置蕭翼的?” 百里霂松開韁繩,跳下馬來,頓了頓才道:“殺了?!?/br> 蘇漓一時不穩(wěn),倒退了兩步,用力地閉了閉眼睛,向尹翟等人揮了揮手:“我有事同大將軍說,你們先回營。” 百里霂向身后微一點頭,就著月色,跟著蘇漓走向了荒蕪的邊境,等到這一隊人馬的腳步聲漸漸遠(yuǎn)去。蘇漓才重新轉(zhuǎn)回身來。他似乎已經(jīng)蓄了滿腹的怒氣,此時狠狠地爆發(fā)了出來:“你究竟在想些什么!你是已只手遮天還是大權(quán)獨攬,否則怎敢殺戮皇親!”他咬牙道,“朝廷中上至太傅宰相,下至御史大夫,對你嫉恨的何止百人,這么好的罪名他們怎會白白放過,若是聯(lián)名彈劾,足夠你死上好幾回了?!?/br> “蕭翼瞞報圣旨,私截軍餉,屠殺我軍將士,哪個罪名都該死?!卑倮镫幚淅涞?。 “是,但也該上奏朝廷,等皇上定罪,無論如何也輪不到你動手,”蘇漓一手指向他,怒不可遏地說,“你不過封了個侯爺,剛被奪了十萬的軍權(quán),把你派到這蠻荒西地來打一場沒有把握的仗,根本是自身難?!,F(xiàn)在又殺了蕭翼,他一是皇親國戚,二是邊陲郡王,三是蕭國公獨子。皇家的家事我不清楚,皇上對這唯一的舅父有幾分情義我也不知道,但至少我知道與賀蘭郡交界的西域諸國都和蕭翼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再有朝中武將有多少出于蕭國公門下,你已得罪了文臣,還要連武將也通通得罪了才罷休么!” 百里霂聽著他的斥責(zé),一聲不吭。 蘇漓望著他的臉,忽然嘆了口氣:“這后果你自然是知道的,不然也不會一直對蕭翼諸多忍讓,可是今日曲將軍的傷,就足夠讓你的理智都灰飛煙滅了,他果然是你的軟肋啊?!彼陲L(fēng)里站了半天,又喝罵了一頓,此時疲憊地坐到地上,輕輕按住額頭,“百里霂,你知道么,我寧愿岳小公爺是你的軟肋,也不愿曲將軍是。因為岳小公爺家世顯赫,常居都城太平之地,沒什么可以威脅到他,但是曲將軍是要隨你上陣殺敵的,我怕他會變成你致命的弱點。” “蘇漓……”百里霂聽見這個瘦弱的年輕人喃喃的話語中流露出的苦澀和哽咽之意,只覺得心底被觸動出無限感慨,竟說不出話來。 蘇漓抬起臉,一只手拉住了他的衣襟:“百里霂,我時常在想,你若不是這樣多情太過又偏生無情,或許才會毫無顧忌,成就一番大事業(yè)?!?/br> 百里霂低聲苦笑:“我既已殺了蕭翼,也只能讓岳寧先把消息帶回建墨,看看皇上如何處置,就算朝中真有人要出面彈劾我,那也管不了許多了。眼下當(dāng)務(wù)之急,還是裝卸軍備,準(zhǔn)備再次攻討伽摩?!彼┫律砻嗣K漓的頭,“這里夜間很涼,有話我們回營再說?!?/br> “不錯,我也該動身了。”蘇漓緩緩站了起來,去牽自己的馬,“你去賀蘭郡時我就料想你會下殺手,現(xiàn)在郡內(nèi)一定是一片大亂,我此刻去安撫百姓,再把余下的瑣事處理一番?!?/br> 百里霂略有些驚訝:“你一個人去?那里還有蕭翼的手下余黨,恐怕會對你不利,不如調(diào)一營士卒和你一同去。” “不必了,”蘇漓有些無力地笑了笑,側(cè)身上馬,“帶那么多兵士去,郡內(nèi)百姓還以為我們要再殺一回呢,剩下來的不過一些粗人,我應(yīng)付得了?!?/br> 他策動韁繩正要走,忽然又道:“回去看看曲將軍吧,在這耽擱這么久,心里恐怕急壞了吧?!?/br> 百里霂微一怔忪,看著他背影遠(yuǎn)去,不由得搖頭嘆息,這蘇漓的心思是越來越難明白了。 到營帳時,新月早已落下,除了巡營士卒之外,其余兵士早已墜入夢鄉(xiāng)。百里霂放輕腳步走進(jìn)了曲舜帳中,門口坐著的一名小親兵,正頭一點一點地打著瞌睡。百里霂側(cè)掌在他脖頸后斬了一記,低聲道:“值夜還睡得這么沉,被敵軍砍了腦袋都不知道?!?/br> 小親兵嚇得一個激靈醒了過來,看清他后,驚惶失措:“大,大將軍……” 百里霂沒有多加呵斥,擺了擺手:“去給我打水來洗臉?!?/br> 小親兵應(yīng)了一聲剛要走,又被叫住了。 “曲將軍的傷……怎么樣了?”百里霂有些遲疑地問。 “軍醫(yī)已經(jīng)上過藥了,”小親兵摸了摸腦袋,“說是傷到了肌理,要調(diào)養(yǎng)些日子?!?/br> 他抬腳正要走,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上半夜曲將軍還醒了一會,張口就問將軍呢,我們說將軍出去了,他才又睡著了?!?/br> 百里霂半低著頭,輕輕點了點:“知道了,你去吧?!?/br> 躺在床鋪上的曲舜睡得很沉,身上蓋著一條薄薄的氈子,眼睛安靜地閉著,嘴唇仍然缺乏血色。百里霂垂頭看了他很久,不知不覺已坐到他的身邊,手指微微發(fā)顫地?fù)衢_他額角的亂發(fā)。他已有很久不曾觸碰過曲舜的面頰了,青年人的肌膚依然溫?zé)崛彳?,百里霂幾乎無法想象這個當(dāng)初很有些稚氣的親兵,如今已將要為人父了。想到這里,他收回了在曲舜臉上流連的手,心里又隱隱作痛了起來。 忽然,曲舜的嘴唇微微翕動,發(fā)出些呢喃而模糊的聲音,恍惚是要喝水,百里霂忙站了起來,回身去取茶盞,卻見營帳外一個影子猛地縮了回去。 百里霂輕輕咋了咋舌:“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