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許人間見白頭_分節(jié)閱讀_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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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翟從未這樣嚴(yán)厲地跟他說話,此時顯然已經(jīng)氣急,一把將他撈到馬上,隨即便向炎軍的方向奔了回去。 百里霂騎在馬上,看著一匹快馬穿過重重的硝煙跑到近前,帶來了那個失魂落魄的孩子。他察覺百里陵的目光在重盔的陰影下有些渙散,卻也沒有詢問他的遭遇,更沒有說什么安撫的話,只是說:“你懂了么,這就是戰(zhàn)場?!?/br> 百里陵顫抖著吸了口氣,用力地點了點頭,似乎在回答他,又像在回答自己。 尹翟擦了擦臉上的污跡:“將軍,伽摩人的火器果然厲害,我們攻不上去。” 百里霂點點頭:“另批拋車備好了嗎?” “就在前方的巨盾后面,現(xiàn)在就放?” “就趁現(xiàn)在?!?/br> 尹翟立刻下去傳令,不一會,只聽一陣急促鼓聲,城前對峙的巨盾被移開,露出一排拋車來。那拋車并不大,只需兩名士卒就能拉動,這些士卒都用布蒙了口鼻,只聽一聲令下,便從盾后取出一枚枚黑色的圓球來,用拋車接連投進了城頭那一片煙熏火燎之中。 “那是什么?”一名西北軍的小兵忍不住問,“那么小,連人都砸不死?!?/br> 他話音未落,只聽城頭接連炸開無數(shù)多花似的一片濃煙,無數(shù)伽摩守衛(wèi)嘶叫著從城頭滾了下來,眼鼻里皆是血跡,連城下的炎軍都嚇了一跳,有的甚至想上前查看,突然鼓聲傳令:所有士卒后退五百步。 人群里也紛紛有人嚷著:“那煙是毒霧,快往后退?!?/br> 一聽“毒霧”二字,士卒們立刻收住步子,快速向后退去,過了不到一個時辰,城上城下都沒有了聲息,硝煙也漸漸地散去了。 尹翟雖然事先被知會過,卻也被那毒彈的威力驚得不輕,他遠(yuǎn)遠(yuǎn)望著城頭的青煙,喃喃道:“蘇軍師說這些毒彈一定要等伽摩人點燃大片火器時拋上,能頃刻放出巨毒,果然不是虛言。怪不得之前一再讓我小心看管……” “毒煙還要過一會才能完全散去,估摸著傍晚進城時,伽摩人也差不多逃空了。”百里霂說到這,輕輕搖了搖頭,“不過你還是去傳下令,士卒入城,不得搶擄,違令者軍法處置。” “末將領(lǐng)命。” 他又交代了左右?guī)拙洮嵤?,才偏腿下馬,去看角落里的少年。少年的頭盔已經(jīng)放到了一邊,呆呆地跪在一具發(fā)黑的尸體邊,兩眼都是淚水。 “在這里最不值錢的就是眼淚,”他話語中并沒有教訓(xùn)的意味,低頭看著百里陵發(fā)紅的瞳孔,“你是我的侄兒,不要那么懦弱?!?/br> 第31章 昌朔七年,夏。大炎國土正西硝煙乍起,數(shù)萬雄兵強攻伽摩國門戶衍納城,伽摩損兵萬余,棄城西逃。 在傍晚前,大軍陸陸續(xù)續(xù)進了城,四處點了火把,一營挨著一營清點起人數(shù)來。這里是迥異于中原城池的結(jié)構(gòu),四處城墻多是巨大的磚石堆積而成,路旁的房屋還有煙火熏燎過的痕跡。即使是這樣一座幾乎一無所有的空城,也比在戈壁上露天扎營要好得多,至少不必受狂風(fēng)卷砂侵襲之苦。 隨軍文書統(tǒng)計出的傷亡人數(shù)很快就遞到了百里霂手里,他低頭看著,臉色變得有些難看,連原本的那一絲勝戰(zhàn)的喜悅也褪去了。過了一會,才抬起頭,向身后問道:“蘇軍師什么時候回來的?” 小親兵立刻答道:“大約半個時辰前。” 百里霂點了點頭,信手解了戰(zhàn)甲,向城中那片還算保留完好的屋子走去。最里面一間的門口站著兩個值守的小卒,他們并不認(rèn)得他,其中一個立刻愣愣地喝問道:“哪個營的?” 另一個機靈些,一眼看見了百里霂腰間的佩劍,忙拉了同伴一把:“這是大將軍。” 百里霂和氣地問道:“蘇軍師在里面?” 小卒忙不迭點頭:“在,不過……”他剛要說蘇漓交代過不準(zhǔn)閑雜人等打擾,但轉(zhuǎn)念一想大將軍怎能算閑人,所以急忙吞下后半句話,又重重地點了點頭,“在的。” 這里原先是高級軍官的居所,布置得還算舒適,屋內(nèi)的帷幔大約是西域人的喜好,色澤十分艷麗,里間隱約飄出些水霧來。 百里霂向屋里走了兩步,聞到皂湯香味時才覺出不對,只好停住腳步,輕咳了一聲。蘇漓懶懶的聲音立刻從里間傳來:“剛攻下城,大將軍又有什么急事,連卑職洗浴的時候也要叨擾?!?/br> 百里霂有些尷尬:“準(zhǔn)備問問你賀蘭郡如何而已,”他想了想,“這次衍納城大捷,你功勞不小,我會上疏朝廷知曉。” “不必了!”那聲音幾乎是斷然拒絕道,“別人的功勛隨你如何上奏,不過我的名字可千萬別提。” “為何?”百里霂十分詫異。 里間沒有回應(yīng),只是一片水聲,又沉寂了許久,忽然帷幕一掀,蘇漓快步走了出來。他只草草披了一件單袍,唇色嫣紅的,面頰上還有沒擦干的水跡。 百里霂略一怔,隨即不自在地轉(zhuǎn)開了視線。 蘇漓倒不在意,一面用布巾擦著頭發(fā)一面皺眉道:“你想讓皇上記我的功來提拔我?我是個文人,軍中文職能有多高,再提拔只能把我調(diào)回建墨去,搞不好插到兵部那個鬼地方,我還活不活了?” 百里霂有些好笑:“建墨可比這里好上百倍,俸祿也遠(yuǎn)非軍中可比,你一個讀書人,不想要功名么?” “功名,”蘇漓停下了動作,冷笑一聲,“我當(dāng)年出仕的確是為了功名,不過如今官場沉浮早已看透了,再說我尚有其他事要做?!?/br> 百里霂見他突然住了口,有些疑惑:“什么事?” 蘇漓琥珀色的眼珠看著他:“百里霂,幾年前我父親去世時,我正隨你攻襲北涼,那時我曾向自己發(fā)下一個誓愿。”他緩緩開口,“我想要輔佐你成就千古功績,讓后世的史冊上都記下你的名字。” 他這回答實在是百里霂始料未及的,登時怔在那里:“為什么?”他遲疑了一下,低聲道,“以你的才能,若是入朝為官,官至丞相也不無可能?!?/br> 蘇漓忽然笑了笑,那笑容看起來有些復(fù)雜:“別人都不值得。” 百里霂沉默了半晌,垂下眼瞼道:“蘇漓,有時候我當(dāng)真不明白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什么……”蘇漓不知何時走到了他面前,仰頭極近地看著他,臉上有些陰郁的笑容,“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br> 百里霂想起當(dāng)初在北涼原出獵時,那個有些冒失的小文書,毫無顧忌地脫了靴子躺在草地里曬太陽,草絲在他的臉上分割出一道道細(xì)密的陰影,而如今一切都已是過眼云煙了。 攻下城池的這夜,軍中照例要開慶功宴,與外間的熱鬧相比,這略顯偏僻的屋內(nèi)就冷清得多了。桌角是一只鎏金的獸紋銅香爐,蘇漓依著往常的習(xí)慣,在洗浴后撒了一把香進去。百里霂隨意地轉(zhuǎn)過身,正看見桌案上一卷公文,竟是寫了一半的戰(zhàn)報。 “這些戰(zhàn)報交給隨軍文書去寫便是了,”百里霂搖頭,“你每日事務(wù)也不少,何必在這些筆墨上費工夫?!?/br> 蘇漓冷冷一笑:“還記得當(dāng)初將軍是因為我的字才把我從郡縣里提拔出來,飲水思源,豈敢丟下這些筆墨工夫。” 百里霂還未接話,便聽門外有人高聲喊道:“蘇軍師,酒菜送來了?!?/br> 蘇漓應(yīng)了一聲之后,兩名親兵便合抬著一張小幾搖搖晃晃走了進來,上面放著幾道葷素菜肴,倒還算豐盛,最后面跟著的小卒手里還捧著一壇泥封未啟的酒。 百里霂有些莫名地挑起眉毛:“你這是……要擺宴請人?” 蘇漓一掀衣擺坐在矮幾前的氈子上,笑容里居然有幾分無賴:“我知道軍中今日才解禁酒令,想犒賞自己一回,大將軍若是不棄,就請入座,我們正好聊聊戰(zhàn)事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