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賀紓在昏迷中醒來，一時間想不起發(fā)生了什么事。頭腦里一片混沌，茫然地望著四周，看到自己的朝服疊得整整齊齊放在床邊，便取來穿上。下了床，推門走了出去。

    更深露重，月影徘徊。

    水運儀象臺的司辰木人探出頭來，告知他已經(jīng)到了丑初時分。

    值更的宮人見到他，叫了聲“賀相！”

    賀紓木然地點點頭，吩咐他把崇政殿的宮門打開，然后步履沉重地走了出去。

    冷……

    枝頭有薄霜覆蓋，空氣已冷凝成冰，身上卻只有一件單薄的錦緞朝服，賀紓不禁打了個冷顫。

    比身體更冷的是心，那陣陣顫栗分明是從內(nèi)心深處傳到四肢百骸，但是腦海中卻有烈焰升騰，火光中支離破碎的影像盤旋舞動，不斷得提醒他發(fā)生在自己身上的事——這一切還是發(fā)生了，這就是自己想要的結(jié)果，最艱難的一步終于還是跨過來了，鴻漸，我知道你都看見了，你死心了吧？

    不過短短距離，賀紓覺得自己已經(jīng)走了一輩子。

    累，心力交瘁；實在走不動了，賀紓扶著回廊的石柱站定，抬頭望天，夜幕如海，瑤鏡溶溶，自己這一生還有機(jī)會見到這汴梁城的月亮嗎？

    ======

    門口暗黃的燈籠影照下，赫然站著一個高大修長的人影，賀紓猛然吃了一驚，不用抬頭已經(jīng)知道是他了。

    不，我不想見他，此時此刻，我最不想見的就是這個人！

    為什么偏偏在這時侯，如此狼狽，如此落魄……已經(jīng)沒有能力再去承受任何責(zé)難。賀紓止步不前，竟有一種掉頭就逃的沖動。

    高大的身影已經(jīng)來到自己跟前。

    “賀相——！”清朗的而冷峻的聲音在夜空中響起。

    賀紓強(qiáng)迫自己穩(wěn)定心神，抬眸望向來人，拱手躬身深深作揖：“賀紓拜見寧王殿下！”

    “哈哈哈哈——”寧王的毫不掩飾的嘲笑聲在清冷的夜空中回蕩，刺痛著賀紓的耳膜。剛想說什么，寧王已經(jīng)湊前一步，一手?jǐn)堊≠R紓的肩膀，一手的挑起賀紓的下巴，動作輕柔卻不容掙脫。

    賀紓的臉?biāo)⒌刈兊脩K白，身子晃了一下，難以置信地望著寧王，“胡扯！你，你怎么可以這么說？！”

    “我胡扯，難道你這幾天不是日夜在宮中嗎？”

    “我兼任皇子太傅，留在宮里有什么不對嗎？”

    寧王的聲音更加冰冷，眼中盡是鄙夷不屑，“賀繁衣，你還有沒有一點廉恥？！總在人前擺出這副清高摸樣，不過是一個佞臣，我就是不明白，到底是你在繚亂君心，還是被君心所繚亂？”

    賀紓像被利劍穿心，痛得幾乎站立不穩(wěn)，面如死灰。

    ☆、第一三七章 太子遺骸 (1695字)

    寧王看著賀紓羞憤沉痛的樣子，心中一陣復(fù)仇的快意，卻更加心煩意亂，不禁恨怨又生，狠狠地捏住賀紓的尖巧的下巴，“繁衣啊繁衣，你如今已是萬人之上，哼哼，一人之下，獨受帝寵，坊間的流言蜚語又能撼動你什么？”

    “別再說了……我求你……”賀紓無力地哀求。

    “你做都做了，還怕我說？”寧王用力將他推向墻角，使他無路可退?！白蛲砟阍趯媽m里干了些什么我都看得一清二楚，要不要我給你繪聲繪色一番，好讓你重溫鴛夢？”

    “不！……”賀紓閉上眼，剛才的一掌使他眼前金星亂跳，腦中一陣陣轟鳴，他只能無力地?fù)u頭，再也說不出話來。

    寧王并未就此放過他，又語帶諷刺地說：“哼哼，賀紓，你還真是國家棟梁，白天參政輔政的副相，晚上還可以活色生香……”

    “住口……別說了……”賀紓痛苦地呻吟。

    “賀相覺得這話難聽？這已經(jīng)是最含蓄的版本了，朝野傳聞中還有更旖旎的，要不要我一一給你道來？”

    賀紓凝視著寧王，水晶般明眸被驟然升起的水霧籠罩，瞬間又隱去，一抹決然的冷諷浮上嘴角，“趙羽，你現(xiàn)在說這些又有什么意義呢？是你自己說過的，我早與你恩斷義絕，再無瓜葛，即使我夜夜事君，你又憑什么橫加指責(zé)？”

    啪！回答他的是一記凌厲的掌摑，在冷寂的空氣中異常清脆響亮，力道之猛使賀紓倒退幾步，站立不穩(wěn)倒在地上，一縷嫣紅從嘴角溢出，沿著秀致的下頜流到雪白的脖頸上，顯得觸目驚心。

    賀紓閉上眼，剛才的一掌使他眼前金星亂跳，腦中一陣陣轟鳴。

    還來不及擦去血跡，瞬間又被人從地上拎起，寧王眼中盡是鄙夷不屑，聲音更加冰冷，

    “怎么？他趙頊還很會憐香惜玉的，是吧？他沒有把對程纓那套用在你身上嗎？那個才叫銷魂呢，哈哈哈哈——！”

    賀紓一語不發(fā)，臉色蒼白如死。

    “你回答我！”

    賀紓慢慢站直身子，再開口時，聲音已不再顫抖，只是那雙明凈的眼睛像絕望的玻璃，“趙羽，你不就想羞辱我嗎？那么你的目的已經(jīng)達(dá)到，你今夜的話，我會銘記于心，請恕在下不奉陪了！”

    說完，努力穩(wěn)住疲憊虛浮的腳步，頭也不回地轉(zhuǎn)身離去。

    ======

    玉仙臺水域，四周已被趙羽的禁衛(wèi)軍嚴(yán)密封鎖，幾十個熟識水性的漁夫在水里撈尋著，幾個時辰之后，一句白森森的骸骨被打撈上來。

    趙羽在一旁像是等待了很久，一見此骸骨，立即沖上前去，仔細(xì)看著，一眼認(rèn)出骸骨手腕上的碧玉鐲子。他渾身劇顫，一下子跪倒在地上，發(fā)出一聲悲鳴：“哥——！”

    等那陣激動過后，趙羽眼中的哀痛變成熊熊燃燒的怒火，在幽冷的冰層下蔓延。他站起來，冷言吩咐道：“來人，抬上遺骸，入宮見駕！”

    ======

    深秋的夜晚總有不期而至的狂風(fēng)驟雨，大江瞬間翻起巨浪，小船不得不停止航行，?？吭诎哆?。冷風(fēng)從窗外直灌進(jìn)來，賀紓身上單薄的衣服根本無法抵御凜冽的寒意，冷得直發(fā)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