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隨口應(yīng)了聲，匆匆轉(zhuǎn)移了話題。

    這叫她怎么說，那紅粉床幔之內(nèi)的溫柔鄉(xiāng)，陰冷大牢中的斷腸藥，亦或是小橋流水邊的茅草屋。

    皆是光怪陸離，惹人非議。

    李太醫(yī)從昭陽宮離開，又拐道朝御書房去，將方才搭脈瞧出的癥狀與開的藥方，事無巨細(xì)的道了一回。

    他道：“娘娘這是多夢之癥，夢中驚醒，氣血兩虛，身子才愈發(fā)薄弱，長此以往，只怕不宜有孕，就算是懷了身孕，怕也是……”

    李太醫(yī)頓了頓，意思已經(jīng)清晰明了了。

    聞恕抿了抿唇，她多夢他是知道的，夢中時常是哭著驚醒，可又似醒非醒，常?？拗拗陀只杷^去。

    他眉間沉了下來：“瞧了這么多日，便沒法子了？”

    李太醫(yī)叫他這一問，脖頸一涼，腦袋立即低了下來，拱手道：“微臣開了定神靜心的方子，可實在不知娘娘夢中之景，找不到郁結(jié)所在，無法對癥下藥啊。”

    “郁結(jié)？”

    李太醫(yī)頷首，只道：“微臣不善解夢，可夜夜多夢，實乃少見，又是噩夢，怕是皇后娘娘，心有所牽?！?/br>
    一句“心有所牽”叫座上的人微微一滯，心中莫名一堵。

    他細(xì)細(xì)查過付家兩兄弟，常年于冀州求學(xué)，與付茗頌的交集，只會少，不會多。

    那她夢中喚的哥哥，究竟是何人？

    聞恕手中翻來覆去的折騰那枚玉扳指，最后啪嗒一聲丟在長案上。

    可笑，難不成幼時，她還有什么心心念念的竹馬不成？

    這夜，付茗頌替他寬衣時，見他嘴角輕輕抿著，神色黯淡，只當(dāng)是他乏了，也未曾多問。

    —

    魏時棟的罪名認(rèn)的快，見東窗事發(fā)，他也無甚可辨，因此不過兩日，便下了流放的詔書。

    他干的這事兒，樁樁件件，隨便拎出哪一樁，都足以死刑處之。

    現(xiàn)下僅是流放三千里，終生不許反京，好說也撿回一條命，已是皇上給足了魏家的臉面。

    何況此事并未波及整個魏家，此前所有軍功、恩賜一樣都未曾收回，甚至是魏老夫人的誥命，都依舊在身。

    但魏家的榮光，也就止步于此了。

    現(xiàn)下，最一頭霧水的，當(dāng)屬還喜滋滋做著升遷夢的魏時均了。

    怎么一夜之間，他的烏紗帽便跑去宋長訣頭上了？

    元祿宣完旨，笑呵呵的安慰道：“二公子任主事一職多年，這出的紕漏，實在太多了，皇上這也是兜不住，實在沒法子了？”

    魏時均那芝麻粒小的眼睛瞬間瞪大：“這是何意？前陣子我獻(xiàn)計有功，皇上還賞了我呢！你、你這詔書該不會是假的，聯(lián)合宋長訣那廝糊弄我吧？”

    說罷，他便奪過圣旨。

    元祿也不攔著，只笑道：“二公子是有功，可功不抵過，皇上看重有才能之人，如今朝中忠臣多，可智者少，皇上也是為了江山社稷著想。”

    魏時均氣急敗壞的吼：“你們知道宋長訣是誰么？給魏時棟出謀劃策的人是他！他分明是從犯！”

    “二公子慎言?！痹撦p飄飄道。

    魏時均這一口氣還未來得及咽了下去，那頭丫鬟便匆匆而至：“公子，付家來人了。”

    “不見！讓她們滾！”

    丫鬟被嚇的臉色一白：“是付家大夫人差人告知，說、說是尋人算了二公子與四姑娘的八字，實在不合……”

    “……”

    此時，付姝云正眼巴巴的望著苑門外，揪著帕子道：“吳mama怎還不回？”

    丫鬟笑著呈上一碗冰鎮(zhèn)蓮子湯，“姑娘急甚，左右付家還未收魏家的禮，老太太也打消了念頭，這會兒不過走個過場，您且放寬心吧?！?/br>
    “誰說不是，近日來我日日噩夢，夢中都是那魏時均的大臉盤子，你瞧瞧，你瞧瞧，我這眼底都是烏青的。”

    她手執(zhí)一只小巧的銅鏡，仔細(xì)扒拉著眼睛。

    這會兒，姜氏陪著老太太說話。

    吳mama從側(cè)門進(jìn)，正往壽安堂去給她二人回話。

    付姝妍恰從園子一側(cè)露了臉，見吳mama腳步匆匆，隨口一問：“府里近日，可有大事兒？”

    自打云姨娘被發(fā)賣后，付姝妍窩在屋里數(shù)日，整個人愈發(fā)瘦弱，仿佛風(fēng)一吹便要飄走了似的。

    整日以淚洗面，外頭的事兒，都沒了打聽的力氣。

    前兩日，才稍微轉(zhuǎn)好了些。

    青檀回話道：“魏家小將軍被流放，魏主事也丟了官職，聽說老太太消了要將四姑娘嫁過去的念頭，夫人方才差吳mama人去回話，想是剛回?！?/br>
    付姝妍嘲諷的嗤笑一聲，老太太做事兒，還是這般拜高踩低。

    她緊緊咬住下唇，若是她娘還在府里，如今也該為她謀劃親事了。

    想到云姨娘，付姝云臉上恨意更甚，緊緊盯著壽安堂的方向。

    青檀催促了聲：“姑娘，還去么？”

    付姝妍回過神，提步往外走去，彎腰上了馬車。

    今日，她邀了姚文清聽書。

    —

    魏家的事兒完，初初入秋。許是暑氣未散盡，天兒還是有些熱的。

    遮月拿著皂角從她胸前劃過，不由臉一熱：“娘娘的衣裳，好似都小了些，奴婢過會兒再替您量個尺寸?！?/br>
    付茗頌一下會意，低頭瞧了眼，臉一熱，低低應(yīng)了聲。

    遮月從架子上拿了件薄料衣裳，一邊伺候她換上，一邊隨口嘮道：“前些日子，姚夫人與姚家大姑娘進(jìn)宮，也不知說了些什么，姚嬪近日可安分了，今日又差人送上一疊手抄經(jīng)書，面都沒露呢?！?/br>
    付茗頌點點頭，如此也好。

    不知為何，她瞧著姚文麗眼下那顆痣，心下還是添堵。

    遮月將她胸前的衣帶打了個結(jié)，稍稍一個用力，付茗頌便覺得緊的慌，她偷偷伸手松了松。

    待梳洗好，她這才慢條斯理的坐上鳳輿。

    昭陽宮到御書房的路只有一條宮道，雖已至秋，這道路兩旁的花草卻依舊錦簇，不過是同夏日里開的不是一個品種罷了。

    微風(fēng)徐徐，一陣花香撲面，付茗頌?zāi)笾磷游嬖谧爝叄碱^一皺，輕咳了兩聲。

    今日難得的是，付茗頌到御書房時竟空無一人，她正腳步一頓，忽然珠簾輕晃，元祿從內(nèi)室出來，聲音壓的極輕：“娘娘，皇上近日勞累，正小憩呢?！?/br>
    御書房里間是有內(nèi)室的，雖不比寢殿大，但也安置了床榻，桌案，一應(yīng)俱全。

    她輕手輕腳的將食盒放置在桌邊，低頭瞧了他一眼。

    男人雙眸緊閉，薄唇輕抿，眉宇間透著幾絲顯而易見的疲憊。

    她還第一回 見他這個時辰睡下，想來近日是真cao勞了，怪不得……

    夜里也少折騰了她幾回……

    忽然，安然睡下的人眉頭一蹙，付茗頌嚇了一跳，忙乖乖坐下。

    聞恕眼睛都沒睜，竟直伸手過來攔住了她的腰，將人壓在身側(cè)，啞著嗓音道：“何時來的？”

    付茗頌半坐半躺在這窄小的床榻上，任由他雙手捏著她腰間的細(xì)rou，“剛來，皇上不睡了？”

    “怎么睡？沐浴完來見朕，嗯？”他反笑道。

    他嗅了嗅姑娘身上的味道：“又換香粉了？”

    付茗頌撐著身子坐了起來，整理著衣裳道：“沒，與昨日的一樣，怎么了？”

    聞恕眉頭輕提，只當(dāng)是自己記錯了。

    二人廝磨了好一陣，就在她襖裙險些落地時，男人收了手，一層層重新替她系好，“回景陽宮吧?！?/br>
    付茗頌輕喘著氣，聞言好奇的抬頭望他。

    “近些。”他道。

    頂著頭頂這還高懸著的日頭，懷著見不得人的心思，付茗頌一路紅著臉到了景陽宮。

    誰料衣帶都還沒解，男人一只手挑起她的下巴，緊盯著她脖頸瞧。

    付茗頌一怔：“怎么了？”

    聞恕眉頭沉了下來：“癢么？”

    他不問時她還未察覺，猛地一問，付茗頌頓了頓，忽然覺得渾身都癢，下意識要伸手撓，被他反握住。

    他將她衣袖拉上，果然露出一片紅疹，許是剛生出來，還只是淡淡的粉色。

    聞恕緩緩抽了口氣，只好先宣太醫(yī)來。

    李太醫(yī)來時，瞧了眼癥狀便執(zhí)筆寫下方子：“不礙事，許是碰了發(fā)物，癥狀還輕，用一兩日藥便可好全了?！?/br>
    待送走李太醫(yī)，聞恕臉色便難看至極。

    他分明吩咐過，宮中禁用梨花，她是如何碰上的？

    須臾，景陽宮跪了一眾宮人。

    御膳房的，內(nèi)務(wù)府的，還有伺候在昭陽宮的。

    為首的便是內(nèi)務(wù)府的王公公，他向來是皇上身邊大紅人，這還頭一回跪的這般顫顫巍巍。

    只聽他無辜道：“皇上明察，自打娘娘進(jìn)宮后，內(nèi)務(wù)府一應(yīng)禁用梨花，吃的，穿的，用的，都一點兒不沾?。　?/br>
    瞧他撇清干系，御膳房的旁公公也忍不?。骸芭乓嗍敲咳諊?yán)查膳房食材，自打皇上吩咐，奴才們便從未用過梨花做膳，皇上明察！”

    昭陽宮的宮人更是嚇的話都說不利索，個個都擔(dān)心被治罪。

    聞恕抿了抿唇，“元祿?！?/br>
    元祿“誒”了聲，忙到跟前去：“奴才在?！?/br>
    “查，挨個查。”他漠著臉，眸色凌厲的彎了彎唇，“查出是誰，就按謀害皇后的罪名處置?！?/br>
    他倒是想瞧瞧，誰敢跟他玩這個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