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jié)
看過姑婆后,倒有了一番意外收獲。 一聽我們準備整修老房子的電路,但阿公和我都不愿意住到我爸那里,姑婆一拍大腿,表示這有什么難的。 只見她掏出自己的手機,瞇著眼翻找一陣,找出一張“北地賞雪避暑十日游”的海報。 “阿顯,你不是一直很想去旅游嗎?我們叫上老張他們夫妻一起去啊。正好十天,你回來都已經弄好了?!?/br> 阿公有點心動,又有點猶豫:“可是棉棉怎么辦?” 姑婆瞥我一眼:“他這么大個男孩子了,不會有問題的。他要是不怕,我這里留給他住,替我遛遛狗,喂喂貓就好。他要是怕,他自己就另找地方住去,每天記得替我遛遛狗,喂喂貓就好。” 反正就是要替你遛狗喂貓就對了… “我沒問題的?!蔽艺f。 “棉棉都快十九了,不會有事的,您想去就去吧。”我爸也加入勸說隊伍。 阿公本來就心動了,加上我們三個連番勸說,很快點頭答應下來,一回家更是等不及地沖向張叔家,去找他們商量旅游的事了。 到了晚上,旅游的事就已經敲定下來,我替四個老人家報了團付了錢,因為發(fā)團日期很近了,阿公跟個小孩子一樣,興奮地已經開始整理起行李。 他都沒怎么旅行過,家里像樣的行李箱都沒有,用得還是我的箱子。 我教他怎么開箱,怎么上鎖,他學得很快,一個人開鎖上鎖玩得不亦樂乎。 “對了,明天要做個小牌牌放在車上。” 要睡覺了,阿公突然又想到有事沒做,來回找黑色記號筆。 “什么小牌牌?” “放到車上,跟顧客說我要去旅游了,有十天不能賣茶葉蛋的小牌牌?!?/br> 他翻箱倒柜,沒有找到筆,念叨著明早一定記得去買,這才回房關門睡覺。 阿公是真的在把賣茶葉蛋當做一項事業(yè)來經營,旅游還不忘記請假,稱得上敬業(yè)了。 本來阿公是有再清出一間房給我爸睡的,但我爸可能是想和我培養(yǎng)父子感情,沒睡,硬是要同我擠在一處。 所幸我那間屋我一直嫌熱,沒睡床,都是地上鋪席子睡的,他要睡,一個睡床上一個睡地上就行。 老實說我有點緊張,這還是我長這么大第一次和他睡一個屋子。 睡前我走到窗邊拉上窗簾,不經意間往隔壁院子瞟了眼,本來也就是隨便一看,沒想到還真瞧見了雁空山在外頭抽煙。 他感覺到了我的目光,抬頭看來。 我和他一上一下地對視著。他緩緩朝我吐了口煙,距離這樣遠,我應該聞不到什么味道,但我還是像受到了沖擊一般,鼻腔到咽喉都開始發(fā)癢,仿佛要嗆咳起來。 我捏著窗簾,沖他做了“晚安”的口型,之后也不管他看不看得分明,拉上窗簾斬斷了糾纏在一起的視線。 熄燈后,我閉上眼,就著蟬鳴努力入睡。 “棉棉,恭喜你考到理想的大學?!?/br> 我于黑暗中睜開眼,不知道還能怎么回,只好客氣地說了聲“謝謝”。 過了會兒,我爸不再出聲,我剛想閉上眼接著醞釀睡意,他又開口了。 “棉棉,你恨爸爸嗎?” 這下我真是徹底睡不著了。 我恨他嗎? 其實我沒什么感覺。他很少出現在我的人生里,我可能對他有過失望,但恨?那必須要有濃烈的情感做依托,我對他沒有多愛,所以也談不上什么恨不恨的。 我靜了片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問他:“你記得我的生日嗎?” “你記得,我十歲那年從樹上摔下來進了醫(yī)院嗎?” “你記得我送你的第一張父親節(jié)賀卡上寫了什么嗎?” 我爸那邊就像被我震懾到了,瞬間沒了聲音。 我等了會兒,見他沒有繼續(xù)的意思,心里嘆了口氣,再次閉上了眼。 他或許耿耿于懷,但一切已經過去,再耿耿于懷又有什么用? 第38章 留宿 我爸住了一晚,周日上午走了,走的時候將我喊到一邊,硬是塞給我一個紅包,摸著鼓鼓囊囊的,少說也要好幾千。 “給你的開學紅包?!彼f,“我知道我不是個合格的爸爸,你不稀罕我的情感補償,但至少讓我在金錢上彌補你。” 他都這樣說了,我也只好收下。 “對了,施工隊負責人晚上過來,到時看一下場地,大概明后天就能動工了?!?/br> 那今晚又不好去找雁空山了,我已經連著三晚沒去他家,不知道他會不會想我。 應該不會吧,他又不喜歡我,秋秋想我還差不多。 “棉棉?” 我回過神,連連點頭,表示知道了。 我爸沉默片刻,拉開車門,上車前像是終于下定某種決心,道:“我時常夢到島上的風,島上的水,島上的夏天…” 他這話題起得實在很突然。我以為他要和我回首往昔,承認當初不該忤逆阿婆離開青梅嶼,要我珍惜現在的美好生活??蓻]有,他并不是這個意思。 “但我并不后悔離開這里。總有一天你也會離開,會和我一樣懷念島上的一切,可你不會再回來,這是必然?!?/br> 我望著他的車逐漸遠離,直至消失在道路盡頭,手上的紅包都好像突然不香了。 我明白他的意思,這的確就是現實。島上沒有太多商業(yè)化的東西,不適合年輕人打拼,我的專業(yè)也注定要去到更遠的地方,不能只在一地停留。但我總有種逆反心理,不想如他的愿。或許這也是當年他和阿婆決裂的原因之一吧。 我捏著紅包回屋找阿公,見他還在收拾行李,蹲到他邊上,把那個紅包晃到他眼前。 他雙眼一亮,道:“好大的紅包!你爸給你的?他還算有點良心,知道給你錢花,你好好留著自己用,現在讀書很花錢的。” 我把紅包放到他衣服堆上,豪氣道:“給你旅游去花?!?/br> 阿公連忙撿起來塞回給我:“阿公有錢,你爸爸也給我的,你不用給了啦?!?/br> “他給是他給,這是我給的?!?/br> 那只可憐的紅包被我們推來推去,一會兒到我面前,一會兒到阿公面前,誰也不要它。 這樣你來我往車轱轆也不是辦法,最后我大喝一聲,道:“你再這樣我要生氣了!” 阿公動作一頓,只好勉為其難收下紅包,然后開心地數了起來。 晚上施工隊負責人過來看過房子,定下時間,說明天就能開工,工期不多不少,正好十天。 阿公心疼地問多少錢,對方笑笑道:“余總會安排的?!?/br> 幾年不見,看來我爸又升職了,都能被人稱“總”了。 怕弄得到處都是灰塵,阿公和我忙活了一晚上,把能收的東西收起來,能罩的家具全都罩上了桌布,連床上用品都收進了柜子。 第二天一早,我拖著行李箱,送阿公去到隔壁張叔家,姑婆沒多久也拖著箱子來了。旅行團集合點在飛機場,張叔的兒子會負責將他們四個老人家送過去。 姑婆到底不放心我,最后還是把小動物寄養(yǎng)到了寵物店,只留給我一把鑰匙。 一行人上車后,我揮著手和他們告別,要他們記得打電話回來。 阿公不忘叮囑要我注意安全,又要我煮東西小心煤氣,當我八歲小孩一樣。 下午施工隊準時來了,人不多,只有四個,材料倒不少,堆了滿院子。 我和施工隊負責人互留了手機號,讓他有事聯系我,完了騎著小龜王背著簡單的行李去了姑婆堂。 昨天晚上我給雁空山發(fā)了信息,和他說明了情況,往后十天我就要住在姑婆堂了,讓他早上不必等我一起走。 “晚上呢?”他問。 你是不是想我了? 我看著那行字久久,不行,刪掉。 “晚上我吃過晚飯就來。” 過了會兒,手機震顫,雁空山又發(fā)來信息。 “知道了?!?/br> 姑婆堂位置其實很好,離南普街更近,而且后面就是座郁郁蔥蔥的小山,白天都非常靜,更不要說晚上了。 姑婆堂其實也不叫姑婆堂,姑婆堂只是外人給它的昵稱。它有大名,門頭牌匾上寫了,叫“冰清玉潔堂”。 紅墻綠瓦的表面大半爬滿爬山虎,建筑很深,外頭太陽高照,里面不用空調都涼絲絲的。 一樓都是特別大的拱窗,姑婆的房間在二樓,走廊的盡頭,外頭有個大陽臺,舉目就是山。 這環(huán)境沒得說了。夜晚來臨前,我一直保持著這樣的想法。 老式窗戶有個毛病,玻璃與木框間留著一條縫隙,每當風吹過窗戶,按照風力強度,會發(fā)出“哐哐”的聲音。 二樓洗手間在走廊另一頭,走廊燈的開關也是。我晚上尿急,就只好打上手電,就著樓下的“哐哐”聲摸黑去上廁所。 走在老舊的木地板上,腳下不時還“吱呀”一聲,叫人大晚上的心里毛毛的。 到這會兒我才懂為什么姑婆之前說要是我不怕的話就過來住。 這的確很考驗人的勇氣。 “啪!” 終于走到洗手間,按下電燈開關的一剎那,我精神也稍稍放松下來。 今晚的風有點大,吹得外墻的爬山虎張牙舞爪的,在窗戶上投下搖晃的暗影,眼角余光一不當心,就要把它當做別的什么活物。 匆匆上完廁所回到房間,周圍靜得只能聽到那種“哐哐”聲,像是有什么東西在不停撞著窗戶。 我咽了口唾沫,鎖上門,爬到床上將自己用被子裹了起來。 大夏天的,我不開空調不開電扇連窗也不開裹著被子竟然也不覺得熱。 涼爽得有點詭異。 越想越瑟瑟發(fā)抖,我把自己腦袋更往被子里埋了一點,心里默念:“民主、富強、和諧、文明…”八字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