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游青鸞緊緊抱緊懷里，溫柔撫摸他的頭發(fā)，聲音幾度哽咽。

    “如果可以，我真想親眼看看你長大的樣子。”

    她并不害怕死亡，只是非常遺憾，沒辦法親自把孩子撫養(yǎng)長大。

    “mama…”游青鸞有些茫然，不明白母親語氣為什么會如此哀傷，又如此絕望。

    后來mama說過些什么，游青鸞回憶模模糊糊，已經(jīng)記不太清楚了。

    只記得最后分別的時候，mama隔著淚眼跟他說。

    “孩子，你知道嗎？青鸞是鳳凰的意思，希望你以后也能變成像鳳凰一樣的人?！?/br>
    從那天起，游青鸞再也沒聽過母親聲音。

    又過了很久，游青鸞才從左鄰右舍口中得知，mama患了一種當(dāng)前醫(yī)療科技無法治愈的病，用通俗的說法來講，就是絕癥。

    按照醫(yī)生的說法，她最多只能活半年。

    mama剛剛確診生病沒多久，游川輝就跟他登記離婚了。

    游青鸞從此失去了母親，他努力找遍了所有角落，卻都沒有找到自己mama。后來沒過多久，游川輝帶著另外一個女人，說是自己的新mama，讓她成為家里的女主人。

    他的新妻子同樣美麗又溫柔，對待跟自己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游青鸞，也特別照顧，完全不像童話故事里那些惡毒繼母。

    但游青鸞始終無法接受她，無法接受有人以‘后媽’的身份進(jìn)入自己生活。

    那段時間，是游青鸞人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任性鬧脾氣。他用盡所有手段，終于讓自己搬出那個家。

    游青鸞成功離開家，立刻單方面切斷跟游川輝的聯(lián)系。

    游川輝對此似乎沒有什么反應(yīng)，也沒有竭盡全力挽留兒子，只是隔兩三個月會到他住的地方探望他一次，留下許多日常用品和生活費(fèi)。

    游青鸞有時候能碰上他，有時候不會碰見。摸索出規(guī)律以后，還會想方設(shè)法避開游川輝。

    也不知道是不是‘相由心生’的緣故，游青鸞能明顯感覺到，游川輝蒼老速度明顯加快許多。

    中間僅僅只隔了兩個月，下次見面時他也會比上次見面老一大截，整個人憔悴許多，形容枯槁，再沒有以前的斯文儒雅和風(fēng)度翩翩。

    游川輝每次過來，送完東西就走。即使碰到游青鸞，也不會跟他說太多話。

    他清楚兒子心里排斥自己，因此每次都是急急而來匆匆而去，很少多做停留。

    幾年間，關(guān)于游川輝的事，竟然都是游青鸞從別人口中聽說。

    聽說他又有了第二個孩子，是個小姑娘，取名叫鴛鴦。

    聽說他從副主任醫(yī)生變成主任醫(yī)生，升職加薪，工作也更加忙碌了。

    聽說游川輝是中心醫(yī)院最敬業(yè)的醫(yī)生，為了給病人治病，一年到頭不怎么休息，累得暈倒好幾次。

    聽說，游醫(yī)生的前妻病死了——

    聽到這個消息時，游青鸞感覺自己也死了一次。

    多么諷刺。

    自己mama去世的消息，他竟然是從別人嘴里聽說的！游川輝真夠絕情，一丁點(diǎn)的消息都沒有透露。

    記得當(dāng)時東平特別冷，積雪沒過腳踝。游青鸞恍恍惚惚守在街邊，手凍得青紫也渾然不覺。

    從黃昏一直等到深夜，終于見到遲遲回家的游川輝。

    他向男人驗(yàn)證那個消息，懷揣著最后一絲微小的希冀，期盼游川輝能夠否認(rèn)自己的說法。

    結(jié)果他等了很久。

    寒風(fēng)凜冽的冬夜里，向來不抽煙的男人連續(xù)抽完了兩根煙，才啞著嗓子低低跟他說，“對不起?！?/br>
    “我mama…真的走了嗎？”游青鸞拒絕接受這個事實(shí)，身形在寒風(fēng)中搖晃著，幾乎快要站立不住。

    游青鸞撲過去，拽住男人的衣領(lǐng)，啞著嗓子質(zhì)問，“你不是說，她只是生病而已，過段時間就會痊愈嗎？”

    “對不起?！?/br>
    “你明明答應(yīng)過我，等mama病好了就讓我見她，永遠(yuǎn)跟他一起生活?！?/br>
    “對不起，全都怪我不好?！?/br>
    游青鸞強(qiáng)忍著淚水，睜大眼睛瞪著他，“所以，你早就知道m(xù)ama會走，卻連最后一面都不讓我見?！?/br>
    “對不…”游川輝仿佛說不出別的話，從始至終一句解釋都沒有，張嘴只會跟他道歉。

    “你閉嘴！”游青鸞不想聽，也不愿意接受他的道歉。

    少年胸腔急劇起伏，語氣中壓抑著巨大的憤怒，用發(fā)紅的眼睛死死瞪著游川輝，一字一句跟他說，“我不會原諒你，永遠(yuǎn)不會。”

    這是游青鸞跟男人說的最后一句話，后來他換了個住所，拒絕男人的探望和金錢，憑借自己的能力，一路半死不活掙扎到大學(xué)。

    母親去世，游青鸞感受到的傷害和痛苦是終身的。

    他沒有博大胸懷，不想知道游川輝那么多次欲言又止，究竟想告訴自己什么，也不愿意設(shè)身處地思考男人的心路歷程。

    就那樣懷著滿腔恨意，離開這座讓自己痛苦的城市。

    多年之后，他已經(jīng)漸漸淡忘這段遭遇了。

    結(jié)果，卻意外發(fā)現(xiàn)，自己那么多年耿耿于懷，梗在心口的一根刺，很可能并不像自己原本以為的那么尖銳。

    游青鸞很清楚，其實(shí)不應(yīng)該理會這件事的，反正自己早就不在意了。

    他的青少年時期已經(jīng)徹徹底底過去了，現(xiàn)在的游青鸞無堅(jiān)不摧，沒有什么能撼動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