旬長清咽了咽喉間口水，衛(wèi)凌詞說話并未看著她，說明她的話還未完，果真，她見旬長清不說話后，很滿意，頷首接著道：“雖說我母親與你父親舊時一起長大，可我不同，我與你們并不相識，王妃之意，不過想讓你離開帝京，尋凌云避世之所，你若不能體會她的苦心，便由著去鬧騰，我不會管你?！?/br>
    衛(wèi)凌詞不知吸了幾口氣才說完這番話，念及她年齡小，故而將事情掰開了說得很清楚，音落地，才徐徐回眸看著旬長清，嘴角又是輕輕一勾，帶了些年輕人的肆意傲氣。

    衛(wèi)凌詞明白的道理，旬長清再活一次，怎會不明，她比衛(wèi)凌詞知道的更多，當今皇帝與父親兄弟情深，自是不會有疑心的一日，只是她知道皇帝活不了多少年，最多六七載，旬亦然便會繼位，到時，情分不在，主少國疑，不會容得平南王府繼續(xù)成長，定然疑而除之。

    她若在帝京，只會如前生那般圈而殺之，縱然不死，也會被當作人質(zhì)威脅父親。

    旬長清偃旗息鼓，也不再說話，眉眼垂下，那雙眸子幽深得駭人，衣袍中的雙手死死攥緊，她仰首道：“凌云山不過是一座山，如何與皇帝抗爭，到時會如何處置我，你又如何自處？二哥喜歡你，甚至愿意以江山為聘禮，你又為何趟這趟渾水，污了自己的名聲?！?/br>
    顯然，衛(wèi)凌詞一驚，輕輕嘆息她竟如此早慧，雙眸戲謔地掃過了旬長清稚氣的臉頰，驚懼后又是一笑，云淡風輕之色，雙眸黑白分明，隱隱笑意，嘆道：“我不想嫁人罷了，若有朝一日，你與凌云不可共存……”

    “姑娘，便會與我斷絕關系？”

    童音含了些不可易查的怨氣，衛(wèi)凌詞搖首，置于桌沿的手緊了緊，低低笑道：“斷絕關系？你我現(xiàn)在可有關系？”

    旬長清不認，二人自是沒有關系，最多算上見過兩面的陌生人罷了。

    其實仔細想想，上輩子在父親謀反，帝京派人來抓她之前，衛(wèi)凌詞就已經(jīng)與她斷了關系，這點確實怨不得她，凌云不會違抗君王之言，不愿與朝堂作對，自會將她這個罪人送入帝京。旬長清自己默嘆幾句，衛(wèi)凌詞大概不會忍受自己的徒弟會愛上自己，這是大逆不道之事。

    寧安郡主衛(wèi)曉，自小在先帝身邊長大，琴棋詩書，無一不通，書香子弟，只怕見不得這般師徒戀情，更甚的是二人同為女子！

    只是她為何不想嫁人？

    心中念著，旬長清便問出了口：“你為何不想嫁人？”

    “與你何干？”衛(wèi)凌詞瞥了她一眼，神色又復清冷，原以為方才的話，她會長進，誰知竟將心思放在自己身上，以小壞大！

    莫名挨了訓斥，旬長清自覺失言，亦不再言語，只是感覺男女情愛之事，入不了衛(wèi)凌詞眼中，殊不知普天之下，大齊境內(nèi)，對于未出閣的女子來言，最尊貴的位子便是儲君正妻。

    而衛(wèi)凌詞卻是棄置不屑，到底圖些甚？

    方才言及一刻，可現(xiàn)在半個時辰都過了，衛(wèi)凌詞猜想旬亦然該走了，便起身，道：“我的話便到此，聽與不聽在與你，拜師禮未成，你仍可以后悔?！?/br>
    衛(wèi)凌詞有些忘了，眼前不過是個八歲的孩子罷了，腦中想法再深也不及她，參與皇家斗爭之中后，才會發(fā)覺平淡是福，與其日日勾心斗角，不如身在田野，柴米油鹽醬醋茶，人生樂事。

    旬亦然鐘情又如何，能敵得過皇位權利誘惑？后宮三千，她又算何物？

    慨然嘆息后，衛(wèi)凌詞便回了對面自己的屋子。

    留下小小的旬長清獨自在屋中冥思苦想，額上冒著點點細汗，白日白須僧人一言點醒她，心中執(zhí)念太深，今生與前世不同，她八歲才遇衛(wèi)凌詞，她應該想辦法如何護得平南王府，如何護住母妃平安。

    至于那段虐緣，衛(wèi)凌詞無心，她又何必強求，人平安活著才是重要。

    在人心鬼蜮的皇家，一味忍受不是長久之事，既然別人不放手，她該爭上一爭，縱再如前世一般早逝，那也是蒼天定下的造化了。

    許是緣分，旬亦然晚間來京山寺的，在外間看來是尋幼妹旬亦素，她今日也是上香而來，本當午后回去，可是午后卻大雨阻攔在了這里，歸不得，去不得。

    旬亦素非皇后所生，是平妃所生。不甚得寵，但母女二人在宮中謹言慎行，存在度很低，亦無人想去找麻煩。數(shù)日前，她便向皇后請了旨意，出宮上香。

    她與二皇子甚少說話，見他突然來此，大失所驚，好在他說了兩句安好的話便離去了，暮春之際，驚得她背脊出了一層薄汗。

    皇帝膝下不過三位皇子，其中文韜武略當屬旬亦然拔萃，待人溫和，從未有過不好的言論傳出?；实鄣男囊伯攲偎?，這些年皇帝身體愈發(fā)不適，含元殿隱隱傳出立太子的話來，旬亦素亦不敢得罪他。

    人走后，床榻里側翻出來一個人，臉色通紅，額間沁出汗意，連連呼出幾口氣，才道：“幸虧我娘讓我平時多練習閉氣，不然今日我真要死在這里，阿素，我怎么不知你和二皇子好成這般模樣，知道你出宮，特地尋過來看望你?！?/br>
    旬亦素連忙關上門，幾步走到床邊，臉上焦急之色緩了很多，歉疚的望著床上躲避的袁謾，輕聲道：“真是對不起，我與二皇子并未相熟?！?/br>
    袁謾起身掀開被子，盤膝坐在床上，今日她偷溜出來見旬亦素，在父母那里謊稱歇在了平南王府，反正她有時也會歇在那里，不過讓她憋屈的是，二人不過剛說幾句話，二皇子突然破門而進，嚇得她慌忙躲床上，以免被他發(fā)覺。

    若不然，她與旬亦素的事情只怕瞞不住了。女子相戀，只怕會被她母親活活打死。

    旬亦素不過及笄之齡，遇事沉靜，輕輕咬住下唇，嘲笑道：“他來看我，怕是想堵住天下人的嘴，只怕衛(wèi)家姑娘在此?！?/br>
    剛剛躺下的袁謾一個激靈又翻坐起來，指著外間，喃喃道：“衛(wèi)凌詞？”

    屋內(nèi)已經(jīng)點燃了燭火，外間風雨卻更大了，天地之怒，呼呼作響，猶在耳畔，異常冷冽。

    旬亦素臉色和緩，經(jīng)燈火反射后，臉色顯得有些和煦，如明媚春日，她揣測道：“他應該來尋衛(wèi)家姑娘，只怕碰壁了，到我這里走個過場，外人看來就是兄妹情深的戲了?！?/br>
    經(jīng)此一言，袁謾雀躍的心思亦不在了，眸色陰郁，不悅道：“皇后尋過母親，想讓我嫁作二皇子，作正妻。”

    袁家背后，是幾萬禁衛(wèi)軍，近君守衛(wèi)，令人眼紅，皇后當然想拉攏。

    旬亦素緩緩垂眸，這些話她偶聽到些風聲，縱然心不甘，卻是無可奈何之事，面上卻略作無表情，心中卻是極力相忍，再不濟，袁謾進宮，二人相見更為容易，不必這般出宮遮掩。

    她不語，袁謾便惱恨自己提了不該提的話，將人拉坐在榻上，距離近了，隱隱清香，縈繞鼻尖，然心中一暖，不知為何臉就莫名紅了，她輕扯著阿素的袖中，保證道：“阿素，我不會進宮的。”

    “我知曉你不會進宮，陛下不會容忍皇子與禁衛(wèi)軍統(tǒng)領有所關聯(lián)，這是大忌諱，只是皇后心中急切罷了，”旬亦素娓娓道來，聲音綿軟，一味低頭，鬢間發(fā)釵上的寶石，熠熠生輝，晃得袁謾睜不開眼。

    旬亦素不傻，懂得危難中如何保全自身，她心情甚好，索性她就閉上了眼睛，攬過她不可一握的腰間，湊近了些，說話有些含糊其詞：“阿素，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便可，其他的，船到橋頭自然直，毋須煩擾?！?/br>
    后者低眉一笑，極是靦腆，不曾用言語回應，只由著袁謾鬧騰，頸間酸癢，她微微避開了些，才回應她：“今日不歸，難不成不怕袁夫人找你？”

    可惜那人并不答話，一只手忽而覆上她腰間的束帶，將她身子放平。

    燭火不知為何滅了，蒼穹中狂風驟雨，一夜未停。

    然而旬亦素次日起來時，雨過天晴，身旁亦無人了，這才想起今日是她當值！

    作者有話要說：　　最后的最后，自行腦補，今晚小劇場木有啦。

    晚安，么么噠

    第7章 點醒

    翌日，碧空澄澈，雨后天氣格外清新，庭院內(nèi)草色深深，苔痕階綠。南窗外嫰竹拔尖后經(jīng)此雨水，往上爬得更快，一夜間似長了半人高。

    旬長清一夜間輾轉難眠，起榻后，眼下不免帶了些烏青之色，王妃追問了幾句，她才道是寺廟的床睡得不舒服，今日國子學上課，定是回不去了，打發(fā)人去國子學與先生告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