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見沒, 趙姬這次來，陣仗遠遠不如上次，上次好歹有建章宮的人跟著她，這次一個都沒有。”

    “她是不是快要失寵了？”

    “可能是, 太子寵她寵了這么久, 也該膩味了。”

    眾人笑起來, 一人一句，嘰嘰喳喳, 更加肆無忌憚。

    “她失寵也好, 不失寵也罷, 云澤臺的事，以后與我們再無關(guān)系了。”

    “待我們歸來, 我們便是殷王室的功臣，我們會擁有自己的土地與奴隸, 而她只能在云澤臺過著被太子厭棄的生活?！?/br>
    有人遲疑問：“若是太子厭棄她以后也將她送出去呢？她比我們好看, 或許比我們更有用?！?/br>
    “好看有什么用，在外謀事，光靠一張漂亮的臉蛋可不行, 你瞧她傻乎乎的，像是個會做事的人嗎？”

    眾人哄笑，有人說起剛才的事：“她竟然敢進我的屋子，她也不怕我吃了她?！?/br>
    “她去了你的屋子？她也來了我的屋子?！?/br>
    “我的屋子她也去了。”

    大家疑惑, 趙姬去她們的屋子作甚？還以為是偶然，原來不是，她去了好幾個人的屋子。

    “找她問問？她不是還沒走嗎？”

    “她現(xiàn)在在越女屋里，要去你去，我可不去?！?/br>
    眾人互相推搡，最終也沒人邁出去。

    越女可怕，她們還是不要招惹了。

    “等她出來再問。”

    “對對對，等她從越女的屋子出來，再讓她說清楚?！?/br>
    大室，越秀懶懶坐在軟席上，她眉眼間皆是饜足的歡愉，嘴角淺淺上揚，手一下下?lián)嶂ド先说臑醢l(fā)。

    她聲調(diào)緩慢，透著魅惑：“還要喝嗎？”

    “要，還要喝?！鄙倥畣柩?。

    越秀又斟一杯酒，捧起趙枝枝的腦袋，將酒喂到她唇邊：“今天你想喝多少，就有多少，只管敞開了喝?！?/br>
    若是趙枝枝此刻抬眸往上看，便能看到越秀平靜的聲音下，那張狐貍般的笑臉。可惜她喝多了酒，喝得醉醺醺，莫說是抬眼看一看，就連動一下的力氣都沒有。

    原先她是在南藤樓待著獨自傷心，她看著那些賞賜，越看越沮喪。

    早上蘭兒告訴她太子賞賜別人的事，她還為此爭風(fēng)吃醋，別扭了好一陣。才剛別扭完，就又發(fā)現(xiàn)，原來太子的賞賜別有用意，他并非要寵幸別人。殷女們要被送走，要成為太子送給別人的禮物。

    她為那些殷女默哀，她同情她們，她由此想到她自己。她的同情給了殷女，一轉(zhuǎn)頭，這同情又落回她自己身上。

    趙枝枝一直不敢想自己將來如何，太子的寵愛能持續(xù)多久，沒了太子的寵愛后，她該何去何從，這些她很久都不曾想了。她總是隱約覺得自己會被送出去，她做夢夢見過。

    人要快樂，就不能想將來。如今，她卻不得不想了。

    “我瞧了她們屋里的賞賜，和我的一樣。”趙枝枝趴在越秀腿上，面頰酡紅，打了個嗝，喃喃重復(fù)：“一模一樣，一模一樣?！?/br>
    越秀嘖嘖：“難怪你跑來第一闕，原來是為了查看她們的賞賜是否和你的一樣，真是傷心，我還以為你特意來瞧我?！?/br>
    “我才不會特意跑過來瞧你，我又不喜歡你?！壁w枝枝嘟著嘴。

    越秀毫不在意趙枝枝說的話，她繼續(xù)撫著趙枝枝的烏發(fā)，媚笑道：“你不喜歡我，可不還是來討我的酒喝嗎？我早告訴過你，你會傷心，會心碎，現(xiàn)在要被送出去了，這里是不是很痛？”

    她手指往下，戳了戳趙枝枝的心口。

    趙枝枝不讓她戳，她翻了翻身，從越秀的腿上挪開，氣悶悶地趴到地上。

    越秀撈起她，“好了，不說便是，發(fā)什么脾氣。”

    趙枝枝不理，越秀低身：“我同你一起罵太子可好？”

    趙枝枝伸直手捂住她嘴：“不準(zhǔn)罵殿下?！?/br>
    越秀掰開她的手：“他都要送你走了，這種涼薄的男人，為何不罵？”

    趙枝枝撲過去：“不準(zhǔn)說殿下壞話?！?/br>
    越秀不躲不閃，躺平任趙枝枝摁住，她眨著笑眼：“小東西，你可真傻，男人都是沒心沒肺的玩意，你怨他也好，不怨也罷，對他而言，你都只是一個被厭棄的傻女人，是他不要的東西?！?/br>
    趙枝枝捂住耳朵。

    越秀往她耳邊吹氣：“不想聽呀？”

    趙枝枝別開臉，手依舊死死捂著耳朵。越秀不慌不忙倒一杯酒，遞到她鼻間讓她嗅嗅，趙枝枝目光不自覺追隨那杯酒。

    她已經(jīng)喝得很醉，可她還是想喝。

    越秀抿一口酒，將剩下的喂到她唇邊：“張嘴。”

    趙枝枝聽話地張開嘴。

    酒沿著她的唇角往下掉，越秀用手指揩了揩，抿抿指頭，道：“只有我的酒，才能讓你的心暖起來?！?/br>
    趙枝枝摸摸心口，好像是這樣，喝了越女的酒，她心里沒那么難過了。

    雖然如此，但她還是不想聽越女說太子的壞話。

    趙枝枝低喃：“是不是因為我最近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所以殿下要將我一塊送走？”

    越秀笑而不語。

    太子要送殷女的事是真，但太子要送趙姬走的事，她還真沒聽過。

    太子的賞賜是一回事，送人走又是另一回事，趙姬定是誤會了什么。這個蠢東西。

    這話她不會提醒趙姬，趙姬酩酊大醉的模樣，甚是有趣。

    越秀滿足地拍拍趙枝枝的背，任由她靠著自己的肩：“你覺得自己做了哪些不好的事？”

    “與殿下歡愛的時候，我向他請教新學(xué)的雅字該如何造句?！?/br>
    越秀憋笑：“嗯?！?/br>
    “吃夜食的時候，我總是攙著殿下碗里最后一塊rou。”

    越秀：“嗯，還有呢？”

    “他為我蕩秋千的時候，我嫌他蕩得不如昭明公子高?！?/br>
    越秀：“還有嗎？”

    趙枝枝緊皺眉頭，搖搖頭：“暫時想不起來了?！?/br>
    越秀摸摸她的臉蛋：“這可怎么辦，你做了這么多不好的事，說不定他會將給你送給糟老頭子?！?/br>
    趙枝枝嚇住，往她懷里貼得更緊：“不會的，殿下不是那樣的人，就算他要將我送走，他也不會將我送給糟老頭子，他待我那么好，那么溫柔，他天天都抱著我親著我，他不會忍心將他的心肝乖乖送給糟老頭子?！?/br>
    越秀：“都要被送走了，算什么心肝乖乖，不將你送給糟老頭子，難不成給你挑個年輕俊朗的君子嗎？”

    趙枝枝一張小臉埋在越秀衣襟里，額頭蹭了蹭，悶聲道：“會的，殿下會為我挑個年輕俊朗的君子?！?/br>
    越秀哭笑不得：“那他是不是還會讓那人娶你為妻呀？”

    趙枝枝直起身，“會嗎？”

    越秀冷漠道：“不會?！?/br>
    趙枝枝一頭又栽下去，越秀張開懷抱迎住她：“小東西，莫傷心，他不要你，我要你，我會永遠陪著你，明日我就向他請命，讓他將我也送出去，送到你去的地方，可好？”

    越秀的話堅定而誠懇，趙枝枝無助脆弱的心在此刻得以稍許寬慰，她再也忍不住，嗚嗚哭起來，眼淚鼻涕沾了越秀一身：“越秀，我不討厭你了，再也不討厭你?！?/br>
    越秀掩飾住眸中的驚訝，欣喜道：“你叫我什么？”

    趙枝枝淚眼汪汪：“越秀?！?/br>
    “你知道我的名字了？”

    趙枝枝點頭：“知道?！?/br>
    “誰告訴你的？”

    “殿下?！?/br>
    越秀重新攬住趙枝枝的后背，輕輕拍著她：“我不喜歡別人喚我的名字，但是你不一樣，我準(zhǔn)許你喚我的本名。你既已經(jīng)知道我的名字，以后就要記牢?！?/br>
    趙枝枝閉著眼睛繼續(xù)哭：“嗯，我會記牢的?！?/br>
    越秀情不自禁抱緊趙枝枝。

    少女柔軟的身體像花瓣般嬌嫩，淚痕點點的雪白鵝蛋臉我見猶憐。她抱著她，就像抱著曾經(jīng)的自己。她也曾像趙姬這般，為世事無常與人心涼薄哭得泣不成聲。趙姬純潔天真的心，她也曾經(jīng)擁有過。

    趙姬比她更美麗，也比她更天真，她的天真止于五歲，趙姬的天真，不知何時會被摧殘。

    最初遇到趙姬時，她迫切希望趙姬被摧殘，淪成和她一樣的人，趙姬變成了她，趙姬的心就會和她離得更近。

    越秀低下眼，貪戀地看著趙枝枝臉上的淚水。

    她的心已經(jīng)很久不知疼痛，看著趙姬哭，她才能有點知覺。趙姬哭起來真好看，她希望趙姬天天哭給她看?？扇绻w姬被人摧毀了心，趙姬就不會再哭，趙姬變得跟她一樣的話，趙姬的臉上將不再有淚水。

    一顆被人小心翼翼呵護的心，才能生出悲天憫人的眼淚。

    越秀伸手一摸，將趙枝枝的眼淚抹到她自己臉上。

    姬稷尋到第一闕時，殷女們正在越秀的屋子外面伸長脖子望。

    “趙姬怎么還不出來？”

    “該不會是被越女殺了吧？”

    “越女雖然兇，但也不至于殺人吧。”

    “那可未必。從前我在家中時，聽來往的齊國商人說過，越公主兇殘狠戾，在齊國殺了很多人。”

    殷女們后背一寒。

    “還好我們就要走了，不用再和她住一起?！?/br>
    “要找人進去問問，萬一趙姬真出事怎么辦？我可不想臨走前橫生事端。”

    “龐桃呢，找龐桃去問?！?/br>
    眾人收回對越秀屋子的窺視，準(zhǔn)備去尋龐桃，剛一轉(zhuǎn)頭，遠處紅衣小童成群而來，氣勢洶洶，朝廊道奔來。

    不等她們問一問發(fā)生何事，須臾，奴隨寺人踏踏的腳步聲響起，一輛青銅軺車緩緩駛進眾人視野，車上的人，玄衣玉帶，立在車上，不怒自威。

    “是太子殿下！”有人喊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