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枝枝頂著一臉口水，她想親回去，嘴剛嘟起，就被太子擋住。太子不讓她親，他的手掌卻在她唇間摩挲。她轉(zhuǎn)而親他的手。

    姬稷渾身一個哆嗦，他觸電般將手收回，趙姬仍抱著他，剛被淚水洗刷過的眸子猶似雨后清泉，她不解地望著他，仿佛不明白為何不讓她親。

    姬稷：“你不是要請罪嗎？”

    趙枝枝想起正事，但是她又舍不得放開太子：“趙姬可以一邊抱著殿下，一邊請罪嗎？”

    姬稷不出聲。

    趙枝枝當(dāng)他默認了，她抱著他，嘴里干巴巴地說：“趙姬向殿下請罪?！?/br>
    “你有何罪？”

    “趙姬不該醉酒，不該說胡話，更不該誤會殿下?！壁w枝枝沒敢說，她覺得她自己最大的罪過，是不該將心思露出來。她被賞賜的事嚇到了，她以為他真要送她走，她想過這樣的事，所以才會格外怕。

    其實她不該有這樣的心思，沒有哪個男人不希望自己的女人全心全意依賴他信任他。她也想，可她害怕自己萬劫不復(fù)。

    姬稷見她發(fā)呆，以為是她是被自己的沉默震住，他用袖子擦擦她臉上的口水，悶著臉道：“孤有件東西給你。”

    屋里又亮起一盞油燈，火光晃晃，照得通亮，兩個人對坐軟席。

    趙枝枝莫名緊張起來，剛才太子不理她的時候，她都沒這么緊張，現(xiàn)在太子盯著她看，她反倒更緊張。

    “趙姬聽過殷人的死盟嗎？”太子忽然問。

    “沒有聽過?！壁w枝枝好奇：“死盟是什么？是用死人立誓言嗎？”

    “不是用死人立誓言?！碧臃怕Z速，耐心解釋：“所謂死盟，是指用血立下的誓言，立誓者到死都不能違背他的誓言，若有違背，盤古會罰他下世為豬為狗。這種死盟，是殷人最重要的盟契方式?！?/br>
    他將一根裝有羊皮卷的銅管遞給她，“你已學(xué)完大部分的雅字，自己看吧，孤就不念了?！?/br>
    趙枝枝打開羊皮卷，用血寫就的雅字映入眼簾，觸目驚心。

    上面寫的內(nèi)容大致意思是——我姬稷，盤古后人，殷王室第十二代子孫，大夏第十五代帝太子，英明神武如我，于某年某月得了一個叫趙枝枝的女子，我在此以盤古之魄女媧之魂起誓，只要有我在一日，此女就不會挨餓受凍，我不會離開她，不會拋棄她，更不會取她性命或是將她送人，我會用我的性命愛護她，守護她，永遠陪著她。如果有朝一日，我違背了我的誓言，就叫盤古大神女媧娘娘送我下世做豬做狗，做她的盤中餐，被她吃進肚里，成為五谷輪回之物。

    趙枝枝直瞪瞪看著羊皮卷，木頭一般驚愣發(fā)癡。

    姬稷惴惴不安，他不知道趙姬能否看懂羊皮卷寫的誓言，他盡可能用直白的話許下承諾，他希望她能自己看懂，因為他不想一句句解釋，他會紅臉，會難為情。

    姬稷寫下那些話的時候，沒覺得有多羞人，就連請季衡保管死盟時，他都沒想過遮羞。可是如今趙枝枝當(dāng)著他的面，一個字一個字地看他寫的那些話，他整顆心撲通撲通跳起來，前所未有的煎熬，臊得他耳朵都紅。

    趙枝枝盯著羊皮卷看，姬稷盯著她看，她看得實在太慢，他忍不住催她：“看完了嗎？”

    趙枝枝搖搖頭。

    姬稷只好耐著性子靜靜等她看完。他等啊等，等得都快睡著，趙姬還沒看完。

    姬稷張開困頓的眼，趙姬捧著羊皮卷，腦袋仰起，奇怪的姿勢，哭得一抽一抽。

    他瞬間不困了，緊張地問：“怎么了，看不懂嗎？看不懂也不用急得哭啊，哪句看不懂，孤解釋給你聽……”

    話沒說完，趙姬摟住他脖子。

    她哭得稀里嘩啦，怕眼淚弄到羊皮卷，一邊夾著他脖子，一邊舉著羊皮卷：“殿下，殿下……”

    姬稷應(yīng)道：“在呢，在呢。”

    “趙姬……趙姬看得懂，每個字都看得懂?！?/br>
    趙姬嗚嗚抱著他，手里的羊皮卷不知道看了多少遍，終于肯放下。她臉上掛著眼淚，到處翻箱倒柜。

    他跟在她身后：“找什么，孤替你找?！?/br>
    趙姬淚眼朦朧揣著羊皮卷：“趙姬想找一個地方將它藏起來?！?/br>
    他牽她回床邊，給她指了地方：“可以放在枕頭下墊著。”

    “放枕頭下不好，萬一弄丟……”她緊張道，“不行，這么重要的東西，不能隨隨便便墊在枕頭下?！?/br>
    “莫擔(dān)心，就算弄丟，還有別人替你記著它。”

    “別人？”

    “對，別人?！彼毤殞⒃捳f給她聽，“下輩子太遙遠，而世事又太無常，孤不想用空話騙你，孤以后會變成什么樣子，孤自己都不知道，所以孤替你備了另一份承諾，這份承諾在季大夫的手里，如果有一天孤違背了對你的誓言，他會替你討回公道?！?/br>
    趙枝枝緊攥羊皮卷，因為太過在意，全身緊繃僵直，微微發(fā)顫。

    姬稷揉揉她的手，讓她放輕松，從她手里拿過羊皮卷，放在枕頭邊：“別怕，它不會丟，放到枕頭邊，你每天睜開眼就能看到它?！?/br>
    趙枝枝重復(fù)他的話：“每天一睜開就能看到？”

    姬稷替她脫掉襪子，抱她到床上，將她放在枕邊。她看著羊皮卷，他從身后抱著她：“你看，是不是一睜開眼就能看到？”

    趙枝枝點頭：“嗯?！?/br>
    姬稷又困了，他閉上眼，緩聲說：“以后就不用擔(dān)心被送出去了，你可以安心待在孤身邊，孤說過，孤是你的家，你現(xiàn)在不相信不要緊，孤不會勉強你，等你再在孤的身邊待久一些，你遲早會相信孤?！?/br>
    他昨晚想過了，她為何會有那樣的念頭，為何一看到賞賜就誤會她自己會被送出去。

    他想很久，沒能想明白。他雖然想不明白，但是他不想讓她繼續(xù)擔(dān)驚受怕。

    他是帝太子，從小過著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生活，趙姬不一樣，趙姬從小到大，過得都是苦日子。也許在他看來很是稀松平常的一些舉動，會讓趙姬驚慌失措迷茫無助。他不是趙姬，趙姬所思所想，有她自己的道理。他不能用自己的想法強迫她一下接受，他只能慢慢地引導(dǎo)她，讓她放下警惕。

    姬稷親親她的烏發(fā)：“昨晚你說的話，孤就當(dāng)什么都沒聽到，下次不要再醉酒了?！?/br>
    趙枝枝眼淚洶涌而出。

    第71章 雙更合并

    這一夜, 趙枝枝沒有睡覺。

    她盯著太子看了一夜，太子睡得很沉, 他累了，她偷偷親他好幾下，他都沒有醒來。

    趙枝枝雖然徹夜未眠，但是她第二天興奮得就像一頭牛, 渾身上下全是勁。

    小牛一般的趙枝枝喊起人中氣十足, 一聲聲“殿下”喊出口, 震得姬稷耳朵疼。

    屋外白霧籠著窗戶，蝦青色的天空尚未見晨暉。趙枝枝自告奮勇為姬稷梳發(fā)。這是她第一次睡得比姬稷晚, 起得比姬稷早——因為她壓根沒睡。她打算以后都這樣, 做一個早起的趙姬, 送殿下出門辦公。

    趙枝枝盯著姬稷的后腦勺，象牙梳一下下梳著他的頭發(fā), 她在心里想，殿下的頭發(fā)真是又黑又粗, 但她不會嫌棄的, 就算他的頭發(fā)很難理順，她也會天天為他梳發(fā)，因為擁有一頭粗黑長發(fā)的殿下, 是她的殿下，是她的男人。

    他不再是她的主人了，她總算明白他之前對她說過的那句“趙姬不必有主人”是什么意思。

    趙枝枝梳著梳著親了親姬稷的頭發(fā)，姬稷怪叫：“作甚?！?/br>
    趙枝枝寶貝地捧起他的頭發(fā), 往下梳了梳：“趙姬喜歡殿下的頭發(fā)?！?/br>
    姬稷頂著被她梳痛的頭皮，掩住嘴角因為被梳子扯疼的猙獰：“喜歡也不能親，知道孤幾天沒洗頭了嗎？臟不死你。”

    趙枝枝嗅了嗅：“好像是有一點臭?！?/br>
    姬稷立馬甩過自己的長發(fā)捧起一聞：“臭嗎？三天沒洗而已，真的發(fā)臭了嗎？”

    趙枝枝趴到他背上抱住他：“趙姬騙殿下的，殿下的頭發(fā)和趙姬的一樣香?！?/br>
    “小騙子?！奔ю⒍读硕峨p肩，將她抖下去。他仍是在意他的頭發(fā)，讓人去取香粉。香粉覆在腦袋上，奴隨們小心翼翼地吹，白白細細的粉末從頭發(fā)上吹開，轉(zhuǎn)瞬消失不見。

    姬稷想讓奴隨們替他梳發(fā)，奴隨們一人一把梳子，一小撮一小撮地梳，比趙姬梳得舒服多了。可是不等他吩咐，趙姬已經(jīng)撲上來，她嘴里嘀咕：“好不容易理順，這下又得重新梳了?！?/br>
    姬稷到嘴邊的話咽回去。

    算了，讓她梳吧梳吧。

    這點痛算什么，殷人男兒，怎能連梳發(fā)之痛都忍不了。

    他覺得趙姬今天有點不一樣。早上起來，他一睜開眼，她就看著他了。趙姬的眼睛本來就大，早上一眨不眨地凝視他，那雙眼睛比平時更大更圓，像一對牛眼睛。

    有著牛眼睛的趙姬，今天喊起人來，也像是牛哞哞叫，她貼到他懷里，用腦袋不停頂他的時候，也像是牛。

    姬稷想著牛，脫口而出：“晚上吃炙牛rou吧。”

    趙枝枝也想吃牛rou了：“漬牛rou更好吃?！?/br>
    “為何漬牛rou更好吃？孤覺得炙牛rou更好吃?！?/br>
    趙枝枝為自己心愛的漬牛rou爭奪一席之地：“炙牛rou用火烤容易烤糊，漬牛rou就不一樣了，新鮮的薄片牛rou去筋剔膜用美酒浸泡，蘸上豆醬吃，吃進嘴里，又酥又軟，嚼勁十足?！?/br>
    姬稷：“吃炙牛rou?！?/br>
    趙枝枝：“吃漬牛rou?！?/br>
    姬稷回頭，目光掃視趙枝枝：“你敢和孤爭？”

    趙枝枝愣了愣。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她得了那管羊皮卷，就像是多得了一條命，整個人都輕松了。他的承諾令她不再為自己的性命前途擔(dān)憂，她的命握回她自己手里，可是這才第一天，她就開始逾越了。

    趙枝枝有些緊張，她下意識要將腦袋垂下去低頭認錯。她擅長認錯，她做起這件事如魚得水。

    不等她低下頭，太子捧住她下巴往上抬，他不許她低頭。

    他狠狠親了親她沒有漱口的嘴：“怕什么，又沒說你爭得不好。晚上孤吃炙牛rou，你吃漬牛rou，咱們一起吃?！?/br>
    趙枝枝意猶未盡舔舔嘴，笑著點頭：“嗯?！?/br>
    早上姬稷去朝會，整個人神清氣爽，神采飛揚。

    他總是忍不住摸他的頭發(fā)。

    趙姬梳頭發(fā)雖然梳得力道大了些，但是她將他的頭發(fā)梳得又直又順。等明年，他戴上冠，或許趙姬還能為他盤歇髻。

    姬重軻坐在王座上，看姬稷第八遍摸頭發(fā)，他看著看著憋笑，趁眾人爭吵趙國一事時，悄悄命寺人備洗頭用的皂葉和熱水。

    季衡昨天得了羊皮卷后，今天一直沒敢看姬稷。他怕他看太子一眼，就會忍不住發(fā)出爆笑聲。

    誤以為姬稷沒洗頭所以摸頭發(fā)的姬重軻在吩咐完寺人后，也不再看姬稷。他怕他再多看啾啾幾眼，別人也會注意到啾啾頭癢未洗的尷尬。

    姬重軻和季衡同時咳了咳，君臣倆默契地談起趙國的事。

    昨日季玉在啟明堂的話已經(jīng)被人拿到朝會上說事，很久沒有打戰(zhàn)的將軍們非常喜歡季玉的說法，平時寡言少語的他們今天一改沉默作風(fēng)，當(dāng)?shù)詈湍切┭兰庾炖拇蠓騻兂称饋怼?/br>
    “我們又不是沒打過齊國，幫一個趙國打齊國有什么要緊的！”

    “當(dāng)年齊國與我們殷國三戰(zhàn)三敗，他齊國的六座城池現(xiàn)如今都沒能拿回去，真打起來，齊國未必抵得住半月，只怕十天就要投降，有什么好怕的？”

    “借趙削齊，天賜良機，此戰(zhàn)若是不打，便是錯失良機！”

    武將軍們壯志凌云，一個個吼得響亮，生怕聲音弱一點，就會被這幫子嗓門大的大夫們給比下去。

    有人想要讓季玉站出來說話：“小季大夫呢？讓他出來，好好給這群弱腳雞說說?！?/br>
    大夫們甩袖：“你們說誰弱腳雞？”

    眼看就要打起來，姬重軻見怪不怪捂住耳朵，嫌棄地皺起眉。姬稷一言不發(fā)，他今天不打算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