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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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記拎著板子,預(yù)備打板。 隔壁另一條街上,保時捷緩緩?fù)T诘琅?,瞿燕庭下了車?/br> 瞿燕庭整整四天沒來劇組,一是工作室事情忙,需要遠(yuǎn)程處理。二是他臉皮薄,那晚大庭廣眾下翻臉走人,需要獨(dú)自緩緩。 今晚大夜拍攝的是重場戲之一,任樹三催四請,所以他過來盯戲。 瞿燕庭穿過窄窄的小巷子,墻根兒下青苔叢生,滑膩的一片,稀薄的霞光披落下來,大紅大綠揉成一片艷麗的色彩。 生銹的自行車,漏氣的皮球,走到一半,地上墩著一只碎裂的花盆。瞿燕庭繞過去,走出巷口拐到街上,再走五六米就是小區(qū)門口。 瞿燕庭不確定是否要備戲,來早了,決定去片場瞧一眼。他垂著視線拾階,掩耳盜鈴地想,只要他不看別人,那就不用打招呼。 上到三樓門口,瞿燕庭壓住步子,停在任樹的背后。 任樹慢動作回頭:“我說呢,感覺后背一涼?!?/br> 瞿燕庭問:“這一場拍多少了?” “剛開始?!比螛浯?,“不過應(yīng)該很順利?!?/br> 屋內(nèi)外全是人,瞿燕庭不自在,但晚上盯戲也是在302,不如適應(yīng)一下。恰好任樹說:“來都來了,一塊兒看看?!?/br> 搬椅子太麻煩,瞿燕庭干脆站著,手掌按住任樹的椅背。從他身高的角度望向客廳,可以清晰地觀察兩位演員。 他沒顧上觀察陶美帆,只一瞥,目光就暈在陸文身上了。 餐桌小,陸文的長腿窩在下面,不消停地抖。腿上裹著一條藍(lán)中透白的牛仔褲,褲子的破洞從大腿波及小腿,膝蓋整個露著,脫開的線頭隨抖動而飛舞。 腰帶是帆布的,扣好不塞進(jìn)褲環(huán),故意耷拉在半空。上半身更加要命,卡通帽衫,鮮嫩的姜黃色,外面套一件鑲嵌鉚釘?shù)暮趭A克。 瞿燕庭問:“他怎么穿成這德行?” 任樹說:“上一場葉小武不是去跳舞么,瞎打扮的。別提了,小陸死活不穿,叫服裝老師訓(xùn)了一頓才聽話。” 瞿燕庭被雷得夠嗆,之后再一次望過去。 那一老一少坐在桌前,葉母拿著幾份考試卷子。葉小武左手端著米飯,右手用筷子在盤子里扒拉rou片。 他斜瞄葉母:“媽,我今天在路上遇見個老頭,目測六十多了,穿跨欄背心跑步呢?!?/br> 葉母嗔怪地回一眼:“你別轉(zhuǎn)移話題?!本碜右欢稑?,她切入正題,“你看看你的分?jǐn)?shù),怎么每一門都不及格?” 葉小武夾一片rou丟嘴里,埋頭扒米飯。 葉母道:“我跟你說話呢?!?/br> “我聽著呢?!比~小武打馬虎眼,“媽,你做的辣椒炒rou越來越好吃了,特別香。” 葉母煩他打岔,翻出數(shù)學(xué)卷子,指著卷頭說:“怎么考的三十六分,蒙也能蒙五十吧?你哥閉著眼都比你考得多?!?/br> 葉小武咕噥道:“你也就這時候夸我哥,我懷疑我哥拼命考第一,就是為了讓你夸一下?!?/br> 桌子這么小,葉母卻似乎沒聽見,繼續(xù)說:“這幾道大題寫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為什么全是叉,一分都不給?。俊?/br> 葉小武嘿嘿一笑,他不會解,又不想交白卷,于是在答題處,將幾道題的題干打亂順序、縱橫交錯地抄了一遍。 葉母氣得給了他一巴掌,拍肩膀上,沒用力,拍完還給抻一抻帽子。語調(diào)也沒有惱怒的跡象,反而苦口婆心:“兒子,已經(jīng)高三了,你再不用功真的來不及了?!?/br> 葉小武說:“問題的關(guān)鍵不是我學(xué)不學(xué),而是我學(xué)不會。那些老師講課跟個bb機(jī)似的,我根本聽不懂?!?/br> 葉母發(fā)愁地摸了摸葉小武的頭。 葉小武塞一口米飯:“當(dāng)初就不該讓我上這個重點高中,活受罪?!?/br> 葉母給他挑rou片,夾碗里:“少說胡話,你那么貪玩,一點自制力也沒有,去差學(xué)?;烊昃蛷氐淄炅?。” 葉小武:“那我也考不上大學(xué),除非——” 葉母打斷他:“先吃飯,都要涼了,多吃點。” 陸文沒臺詞了,只剩下吃,他揮舞著筷子夾菜,一口一口地塞嘴里。舌尖辣得發(fā)麻,鬢角滲出小汗珠,腿也不抖了,用腳腕在桌下默默夾住了牛奶瓶子。 他端起碗,嘴唇貼住碗沿兒,將碗底的米飯扒進(jìn)口中,一邊咀嚼一邊抬眸,視線越過攝影機(jī)瞥向正前方,驚覺瞿燕庭站在門外面。 對視住,確認(rèn)瞿燕庭也在看他。 陸文不知道從哪冒出一股勁,捏緊筷子猛吃猛嚼。 直到吃光最后一粒米,他把碗筷“啪”地擱下,滿嘴油光,逼真地沖鏡頭打了個響亮的飽嗝。 劇本可沒這么寫,是自由發(fā)揮。 隔著三四米,當(dāng)著半屋子人,一個在里面坐著,一個在門外站著。瞿燕庭望著陸文那副饕餮的模樣,動動唇,不出聲地吐出一個字—— “豬。” 陸文微怔,懷疑自己被辣暈了,已然出現(xiàn)幻覺。 ——瞿燕庭竟然朝他嘟嘟嘴了。 第21章 夜幕降臨,各組為今晚的夜戲做準(zhǔn)備。 房間內(nèi)擠滿了人,不至于無處下腳,卻足夠令瞿燕庭坐立難當(dāng)。他沿樓梯上去,一直上到五樓,樓下嘈雜的聲音變得遙遠(yuǎn)。 聲控?zé)舭档孟褚欢範(fàn)T光,瞿燕庭在樓梯上坐下來。燈滅了,他懶得叫,雙肘拄在膝頭,雙手托著低下的前額,囿于黑暗之中。 沒多久,有人從樓下上來。 瞿燕庭剛把冰冷的臺階坐熱乎,猶豫要不要躲去六樓,不等他決定,對方三階一步,已經(jīng)爬上扶手側(cè)面的樓梯。 一聲彈舌,燈亮了。 上來的是陸文,整個人換成葉杉的妝發(fā),拿著劇本,想找個清靜的地方背一背臺詞。他在臺階坐下,沒發(fā)現(xiàn)瞿燕庭坐在拐角上面的樓梯。 瞿燕庭亦不出聲,呼吸也淺淡得幾不可聞。 劇本翻開,陸文壓低嗓子一句句地讀,反復(fù)調(diào)試停頓和重音,讀完一遍進(jìn)行第二遍,認(rèn)真的模樣與平時判若兩人。 今晚拍攝重場戲之一,有哭戲,整體是一個情緒爆發(fā)的過程。對象依然是陶美帆,與老前輩飆戲,陸文覺得壓力很大。 況且,瞿燕庭來盯戲了,盯他演的葉杉。 讀完第二遍,陸文合上劇本,將臺詞從頭到尾背誦出來。 瞿燕庭聽在耳中,他寫的他清楚,陸文背得一字不差。背完,陸文仍覺不夠,開始進(jìn)行第四遍。 瞿燕庭無法繼續(xù)沉默,輕咳了一聲。 “cao??!”陸文慣有的一驚一乍,這兒他媽有人! 他起身沖上拐角,總算發(fā)現(xiàn)瞿燕庭坐在樓梯上,按照先來后到,也不好問人家“你怎么會在這兒”,便杵著。 瞿燕庭想說的是:“別出聲,默讀。” 陸文解釋:“我不知道你也在,不是故意打擾別人的?!?/br> 瞿燕庭道:“我是讓你留著嗓子?!?/br> 陸文返回去坐下,模仿瞿燕庭的姿勢撐住前額,拇指按在太陽xue上。他靜了一會兒,未雨綢繆地問:“能不能商量個事?” 若不是陸文的語氣太溫柔,這個措辭,瞿燕庭以為是什么導(dǎo)演、制片或投資方在和他講話。 他慢一拍地:“什么事?” 陸文說:“如果我演砸了,片場人多,你要教訓(xùn)我能不能找個沒人的地方?” 瞿燕庭手掌下滑,交握十指掩住下半張臉,將含笑的聲音過濾得有些悶:“劇組人多眼雜,干脆回酒店得了?!?/br> 陸文當(dāng)真地說:“那去你房間還是去我房間?” 瞿燕庭懷疑陸文斯德哥爾摩了。可惜演員演戲,演得爛必遭一罵。演時混過去,以后自有觀眾討伐,不是可以防患于未然的事情。 瞿燕庭沒有鼓勵,也未施壓,僅客觀地叮囑道:“不用考慮如何如何演,進(jìn)入葉杉的狀態(tài),遵從你意識里的反應(yīng)就好?!?/br> 片場一切就緒,兩個人返回302。 監(jiān)視器搬入房中,瞿燕庭在任樹旁邊落座,大夜難熬,桌上擱著一大杯濃茶,他道了句“辛苦”。 “習(xí)慣了?!比螛湔f,“希望拍攝順利。” 瞿燕庭問:“你怎么看?” 任樹答:“沒底,小陸第一次拍哭戲就趕上這場,先來一條試試吧。” 瞿燕庭沉吟道:“好的話你別夸他,他容易嘚瑟。差的話你也別吼他,吼蒙了更麻煩。是褒是貶都等拍完再說,別影響他的情緒?!?/br> “行?!比螛浯饝?yīng)完笑了,“你還挺了解他?!?/br> 瞿燕庭將手機(jī)調(diào)成靜音,開始盯戲。 今天是周六,葉小武和同學(xué)出去玩,還沒回來,房間里顯得冷清。 葉母從陽臺收下一大團(tuán)衣服,抱進(jìn)臥室。房子小,葉杉和葉小武睡上下鋪,合用一張書桌。葉母疊完衣服,挽起袖子整理凌亂的桌面。 兄弟倆的書本全堆在桌上,還有葉小武借來的漫畫和雜志。葉母一一分類,試卷不必看姓名,高分是葉杉的,不及格是葉小武的。 收拾出一摞漫畫書,葉母嘆口氣,檢查抽屜中還有沒有。一拉開,里面塞滿上學(xué)期的試卷,她一份份掏出來疊好,發(fā)現(xiàn)最底層藏著個筆記本。 葉母拿出來,不知新舊,也沒有寫名字。 鏡頭推特寫,封皮掀開,“凌晨”二字一閃而過,是葉杉工整遒勁的筆跡。見字如面,瞿燕庭想起陸文蹲在門外塞紙條的傻樣。 葉母一頁頁翻看,雙頰肌rou趨于緊繃。 客廳的門鎖響了,葉杉回來了。他天不亮就去海產(chǎn)市場進(jìn)貨,在魚攤支應(yīng)了一整天。 進(jìn)浴室洗手,他朝房中喊道:“媽,今天生意不錯。” 洗完手,葉杉走向臥室:“媽,以后周日我也去吧,你多休息一天。” 葉母一直沒有回應(yīng),待葉杉走進(jìn)來,她面無表情地轉(zhuǎn)過身,眼中是一股啞火的黯然。 葉杉看見葉母手中的筆記本,臉色一變,他焦急地沖過去,近至桌前卻膽怯地停下,更不敢看葉母的表情。 “媽……” “這是什么?” 葉杉沉默著不回答。葉母不想和他無聲拉鋸,又問了一遍:“這是什么?你寫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