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屁股下的魯班凳往前挪了挪，因為壓畫的玻璃板碎了一半，只好就用塑料布將就著，他把被風(fēng)吹皺的塑料布鋪平整了，一角用磚頭壓好，還一角用腳踩著。

    “哎！”旁邊剛搬過來賣洋破爛的小趙，遞過來一個包子，“過幾天我家辦事，讓你家冬哥給寫個對子唄？”

    韓驟把手上一本巴掌大的《邋遢大王》擱腿彎里，裹了裹呢子大衣，順著伸過來的手往上看，見小趙頂這個雞窩腦袋，瘦猴子精似的拉兩個大眼袋。

    韓驟接過包子咬了一口，香噴噴牛rou餡兒的，外皮松松軟軟騰著熱氣，他好幾天沒吃rou了，這會兒一邊嚼著，舌根下還往上泛津液。一口包子下肚，他感覺暖意瞬間涌遍全身，玩笑道：“寫唄，給錢就寫。”

    “嘖！”小趙斜他，“包子都吃了，寫個對子能咋的？”

    韓驟樂了，把包子三口兩口塞嘴里嚼了，而后兩手一攤，嘴里滿當(dāng)當(dāng)咕噥道：“誰看見我吃你包子了？有證據(jù)嗎？”

    “cao，你這狗比！”小趙伸腿踹了他一腳。

    韓驟往旁一躲，正好避開了他的破皮鞋，咽了饅頭調(diào)侃道：“想要我哥給你寫對子還罵人？毛|主席胸章白帶了，素質(zhì)吧！”

    小趙嘿嘿一樂，搬著小板凳擠到他跟前，“哎你哪年的？我得怎么叫你??？”

    “1976的，差倆月十九?！表n驟從盒兒里倒出根煙，給小趙遞去，小趙擺手不抽煙，他便直接把煙叼嘴里，一邊摸火兒含混笑道：“我看你不大，叫我老舅就行?！?/br>
    “cao！占便宜沒夠！”小趙罵了一聲，而后說：“我78的，那我叫你哥吧，狗哥?！?/br>
    “猴兒弟?！表n驟沖他揚了揚下巴。

    小趙把他腿上那本《邋遢大王》抽過來，拿在手里翻看，“對了，聽說你家在C城，怎么上這來了？”

    韓驟狠吸了兩口煙，瞇著眼想起簽他哥的那家畫行，心道如果那畫行做人，早點把錢給他們結(jié)了，又或者允許他們自己賣畫，他也不至于跑到這人生地不熟的糧城，窩在破爛市場偷偷摸摸謀求生機。

    他把抽剩一半的煙在地上按滅，重新放回?zé)熀欣锏认禄仞捔私又?，看著人來人往的過客嘆聲謊道：“這邊不是省城么，我合計這大地方，畫能好賣。誰知道這破畫哪哪兒賣不出去！”他“哎”了一聲，“沒念書真不行，我要能上高中大學(xué)，下來就能當(dāng)個老師，你看旁邊學(xué)校當(dāng)老師的多富態(tài)，哪用遭我這個罪?！?/br>
    “念啥書??？你這不念著書呢么！”小趙把《邋遢大王》甩到韓驟腿上，恰逢有人去小趙攤子前看衣服，他便搬著板凳回去，“現(xiàn)在當(dāng)老師的都下海做買賣了，沒下海的也都羨慕咱無拘無束，你還想上學(xué)，傻子才想上學(xué)！”

    “他們羨慕他們的，反正我想當(dāng)老師?！表n驟打了個哈氣，翻著那本小人兒書，接著之前的地方繼續(xù)看。

    秋去冬來，韓驟的畫沒賣出幾幅去，多虧畫行那邊給結(jié)了一筆款子，全家人這才沒餓死。后來韓驟也弄了點皮筋、卡碟什么的雜貨，跟畫一起帶著賣，那一年里生意實在不錯，韓驟跟他哥在C城租房的日子過得也漸有起色。

    誰料好景不長，97年的時候接連爆發(fā)了下崗大潮，領(lǐng)不到工資和下崗的工人只能四處尋找新的出路，就比如破爛市場吧，買東西的人少了，賣東西的卻多了，韓驟的買賣一夜間被打回解放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