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梓彤把試卷展開，認(rèn)真看了兩分鐘，嘆出一口濁氣。

    旁邊的人停頓幾秒，微不可察地?fù)u搖頭，繼續(xù)低頭做題。

    教室里的時鐘已經(jīng)指向九點半，還剩半小時就要下晚自習(xí)，剛剛挪動完課桌進(jìn)行調(diào)換位置的高三（11）班教室，在班主任已提前離場的最后半小時里，蠢蠢欲動。

    嗡嗡聲逐漸炸開，前后左右都在竊竊私語，更有甚者身子扭到驚人的程度，與周圍的新鮮面孔進(jìn)行友好交流。

    言梓彤看向最為熱鬧的那處，第三排中間，以高康序為中心的一小戳人正在嬉戲打鬧，只見高康序把剛剛下發(fā)的試卷卷成一圈，毫不留情的對著同桌方科用力一敲，方科轉(zhuǎn)手來一招猴子偷桃，進(jìn)攻他的下腹處，在高康序的笑罵聲中搶過他的卷子埋頭苦抄。

    他們那邊動靜很大，凳子在地板上劃出刺耳的噪音，但是無人出聲呵斥，大部分人都像言梓彤一般，伸長著脖子往那邊看去，充滿艷羨。

    成績好的人，總是有優(yōu)待。

    更何況高康序是常年的年級第一。

    言梓彤在某種意義上，也算是成績好的人，但她是典型的另一種。

    一路勤勤懇懇老實念書，早早就戴上了大大的黑框眼鏡，用盡所有精力與時間，卻總比不上那些一點就透輕而易舉就可以取得高分的聰明學(xué)生。

    她這種人在班級里是最沒有存在感的，用不好聽的話來說就是只會死讀書的呆子，卡在中間不上不下，性格也無趣，優(yōu)生和差生都不把她看在眼里。

    但她也就這樣日復(fù)一日的努力，慢慢往上攀爬，終于在升高三的重要時刻，扒拉著尾巴進(jìn)入了理科最好的班級。

    今天是第一次月考成績出來的日子，班主任第一時間給大家調(diào)換了座位。

    言梓彤比進(jìn)班時上升了三個名次，依舊在中下游晃蕩。

    她把目光收回來，揪著頭發(fā)看數(shù)學(xué)試卷上她錯了兩次這次依舊做錯的一道題。心里滿是沉重。

    旁邊人的筆刷似乎都沒有停下來過，言梓彤低頭的幅度更大，卻悄摸著斜眼瞟過去。

    他已經(jīng)把數(shù)學(xué)卷子上的錯題改完了，此刻正在看語文卷子，言梓彤把視線從他的卷子上慢慢游移到他的側(cè)臉上。

    耳朵前方有一道很淡的白印，言梓彤再熟悉不過，那是戴眼鏡造成的。但是此刻他沒有戴，少了眼鏡的阻隔，她能清晰看見他濃密的睫毛和傲挺的鼻梁，她沒有直視過他的眼睛，但想必應(yīng)該也是好看的。她對外貌這種事情沒有很深的見解，只是在心里默默比較之后發(fā)現(xiàn)，他的側(cè)臉好像比高康序還要優(yōu)越一些。

    這是她第一次仔細(xì)觀察這位新同桌。雖然她早就在進(jìn)班幾天后就已經(jīng)知曉他的大名。

    施哲恒，進(jìn)班排名十二，這一次上升四個名次，排在第八。

    上游圈的名次上升和她這種下游圈的完全沒得比，言梓彤發(fā)自內(nèi)心的佩服他。

    言梓彤一直都不是八卦的人，會注意到他是因為她在心里把他歸為和自己一樣的人。好讀書，死讀書，仿佛除了讀書做題就沒了其他事情一般。

    但是人家的成績又證明了他是比自己強(qiáng)了百倍的人。

    眼看著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她明明知道自己錯在了哪里，卻還是回憶不起老師講的解答方法，心里愈發(fā)躁動。她抬起頭，試探著側(cè)過身子，轉(zhuǎn)向同桌那側(cè)。

    前一個月的同桌是個名次在她后面的女孩子，平日里的重心全在與前后位討論明星娛樂的事上，看起來絲毫不在意學(xué)習(xí)，甚至對她下課還要捧著書預(yù)習(xí)的樣子嗤之以鼻，是個不好相處的人。

    言梓彤就那樣撐過了靠自己解決一切疑問的一個月，期間數(shù)次想要拿著作業(yè)本和試卷去請教高康序，可是也只是想想而已，她不敢。

    這位新同桌，是和自己氣場相似的人，想來應(yīng)該不會嫌棄她。

    她躍躍欲試，用筆頭敲了敲同桌的課桌。

    毫無反應(yīng)。她懊惱自己力度太輕，卻又提不起勇氣敲第二次。同桌突然動了動，言梓彤嚇一跳，屏住呼吸目視前方，卻發(fā)現(xiàn)他只是收起了所有試卷，拿出了英語書默背單詞。

    這么吵鬧的教室，還剩不到十分鐘就要放學(xué)，他還能這么心無旁念地專注，言梓彤突然覺得自己扭捏的樣子很可笑，立刻坐直了身體，咽了口唾液，輕聲開口：“施哲恒同學(xué)，可以麻煩你給我講一下這道題嗎”

    她把試卷遞過去，筆尖指著最后一道大題，面色真誠，滿目殷切，還有著低人一等的怯弱。

    直接被叫了名字，他沒辦法再裝作無知無覺，施哲恒抬眉掃了她一眼，看清她黑框眼鏡下貌似乖巧殷勤的臉。

    哇，他的眼睛果然很漂亮，眼尾的弧度可真撩人。言梓彤這樣想著。

    突然的美色沖擊讓她沒有聽清他的話語，只能不好意思地“?。俊绷艘宦?，臉頰已經(jīng)有些羞紅。

    “我說，在我面前沒必要裝作這樣一幅楚楚可憐小心翼翼的樣子，畢竟，我已經(jīng)知曉了你的秘密?！?/br>
    “什么？”這次她是真的摸不著頭腦。

    “啪”，施哲恒合起了鋼筆，勾起嘴角認(rèn)真地觀察她。

    最普通的黑長直，厚重的劉海遮住額頭，幾乎要與黑色鏡框淪為一體，乍一看，毫無生氣，像寡淡無味的水。

    但其實她的頭發(fā)光滑柔順，也不失蓬松，身上是簡單的白T牛仔和運動鞋，清爽干凈，看得出是個愛干凈的人，對自我有要求。

    只是神色中有著深深地怯弱與不自信，使得整個人看起來暗淡了許多。

    至于那是面具還是常態(tài)，就不可知了。

    下課鈴聲響起，教室里徹底沸騰，只是他們這一隅依舊在無聲對峙。

    施哲恒收回視線，快速將課桌收拾好，從包里掏出一樣?xùn)|西，露出丁點給她看，“來一根再回家？你會的，對吧？”

    言梓彤忐忑不安地跟在施哲恒身后走到學(xué)校人工湖的棧橋上。

    微風(fēng)吹拂，給夏夜帶來一縷涼意。

    遠(yuǎn)離教學(xué)樓與宿舍樓的此地寂靜無聲，連路燈都滅了幾盞。

    施哲恒抽出一根煙放進(jìn)嘴里，擋著風(fēng)點燃。湖邊、橋上、點煙的男人，怎么看都覺得自然中帶著絲美意。

    比她慌張又磕絆的吸法好看太多。

    施哲恒重又抽出一根，送進(jìn)她微張的口里，俯身就要用自己的煙卷點燃她的，嗆人的焦油味道和男性強(qiáng)勢的荷爾蒙使得言梓彤頓時心驚rou跳，猛向后退，煙也掉了下去。

    “你······你干什么？”

    施哲恒被她驚恐的表情取悅到，把煙取下，手指輕點煙灰，笑了出聲。

    “抽根煙而已，你怕什么，這煙要比你的黃鶴樓好抽多了，不想試一試？”

    言梓彤徹底怔在原處，“你怎么知道的？”

    施哲恒深深吸了一口，倚靠在木欄桿上吞吐著煙圈，再次抬眼打量她。

    三天前，他在自家小區(qū)門口前的便利店遇著她。

    她拿了些零食排隊結(jié)賬，施哲恒排在她身后。他無意中瞥到她，覺著有些眼熟，卻沒有立即認(rèn)出來。彼時的言梓彤穿著一條紅色修身長裙，背部裸露的白膩肌膚在烏黑的發(fā)絲里若隱若現(xiàn)，她的劉海梳起來扎了一個俏皮的小啾啾，露出飽滿好看的額頭，一張臉?biāo)貎舭尊?，性感的衣著下是清新可人的外表，有著矛盾的美感。但是吸引他視線的是她的表情，無關(guān)甜美與性感，她的視線閑閑落在某處，看似在放空，但是和一般人的放空又不一樣，她的神色間多了些深沉的東西，細(xì)看，像是上帝俯瞰世人，悲憫、譏誚、諷刺、不耐···他很難相信有那么多復(fù)雜的情緒雜糅在她的面龐，再看過去，又仿佛什么都沒有。

    輪到她結(jié)賬的時候，她好像終于歸回到了人間，有了七情六欲，動作笨拙地把懷里的東西放到柜臺上，卻又快速地從一旁的展柜里拿出一盒香煙，像是演練了許久。

    施哲恒無聲挑眉，覺得有趣起來。

    得知香煙的價格后，鎮(zhèn)定的神情瞬間皸裂，她臉頰緋紅，聲音有如蚊吶：“對不起，我，我換一包吧，可以給我推薦大眾一點的比較常賣的嗎？”

    分明已經(jīng)窘迫到不行，卻還堅持著要買，她真是渾身上下充斥著矛盾感，也就是那個瞬間，熟悉的表情與神態(tài)讓他認(rèn)出她是他的同班同學(xué)。

    一個在11班毫無存在感的被邊緣學(xué)生，言梓彤。

    后來在店員面無表情的詢問下，她說自己要男士常抽的，他還以為她是給家中男性長輩買的，或者是為了討好他們班的班長大人？

    只是第二天中午，他鬼使神差地跟著她走到人工湖，親眼見著她吸煙時，才確定那煙就是為她自己買的。

    “所以你，既會打扮時尚，又會吸煙，怎么看都不像是你平時表現(xiàn)得那樣乖巧，你的癖好我無心知曉，只拜托你接下來在我面前盡量真實，畢竟我們至少還要同桌一個月，戴著面具也挺無趣的，是吧？”

    言梓彤呆呆的樣子要比她裝呆的時候有趣多了，施哲恒這樣想著，就存了逗她的心思。

    他把還剩三分之一的香煙從口中摘出，抵在她的唇邊，濡濕的煙嘴點在櫻紅的唇上，竟有一種別樣的美，“真的不要嘗嘗嗎？這是你那天沒買的那包，不嘗嘗的話，有點可惜呢?！?/br>
    施哲恒的聲音很好聽，特別是他又故意壓低了嗓子，他們離得極近，磁性的男聲不帶任何雜質(zhì)傳到她的耳邊，輕柔的呼吸聲噴薄在她的面部，言梓彤被蠱惑了。

    她慢慢張口，只露出一條小縫，煙嘴就順勢滾落進(jìn)去。女孩兒的雙唇緊貼在青色的煙嘴上，含進(jìn)那塊濡濕，施哲恒不知為何呼吸竟然亂了一拍，他穩(wěn)住心神，端好那支煙，看著她重重吸了一口，臉頰凹陷進(jìn)去，這么細(xì)的東西，竟也要她如此用力······

    驚天動地的咳嗽聲打破了曖昧的氣氛，言梓彤捂著嘴巴，咳得眼淚直流，她邊咳邊開口：“對不起，我錯了，我下次不會在學(xué)校里抽煙了，請求你不要說出去！”她沖他鞠了一個老大的躬，黑亮的頭發(fā)甩了漫天，“太晚了，我要回家了，施同學(xué)再見！”

    言梓彤落荒而逃，很快就消失不見。

    施哲恒撿起地上一長一短的兩根香煙，丟進(jìn)了垃圾桶，慢騰騰走出校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