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那天風(fēng)和日麗，蔚藍(lán)的天空飄著幾抹輕盈的云絮，道路兩旁的白楊郁郁蒼蒼。

    早餐點早早出來營業(yè)，熱氣騰騰的白霧往上空飄，攤販上坐著上班族、趕考學(xué)子以及晨跑鍛煉的居民。

    交警在各個考點外圍、主干街道、易堵路段、繁華商業(yè)區(qū)等區(qū)域指揮交通，疏通擁擠車輛。

    整個城市的顏色鮮活又明亮，正如少年少女青春飛揚的模樣。

    鐘蔚被分到一中的考場，上樓梯時，收到了瑩然發(fā)來的短信，要他檢查證件和文具等物品是否帶齊。

    他昨晚睡之前其實已經(jīng)檢查了一遍，沒有什么遺漏，但看到瑩然的短信后，還是打開透明的文件袋再次檢查了一番。

    進(jìn)入考場，將手機(jī)上繳到講臺，他按照準(zhǔn)考證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環(huán)顧四周，都是陌生的不同學(xué)校的學(xué)生，同校同學(xué)被打亂得七零八碎，幾乎沒有一個相熟的。

    離開考還有幾分鐘，監(jiān)考老師暗含警告地提醒了幾句不該帶的東西趕緊交到臺上來之后，開始拆密封得死死的試卷袋。

    教室里響起一陣又一陣深呼吸的聲音，仿佛眾人即將要經(jīng)歷什么生死攸關(guān)的劫難。

    鐘蔚隨意轉(zhuǎn)著手里的筆，扭頭往窗外一看，一只離群的鳥從高空撲騰著翅膀掠過。

    不同于大多數(shù)人，面對人生第一個重要的轉(zhuǎn)折點，他沒有一絲一毫類似于緊張、忐忑、焦慮等這樣的情緒。

    或許是因為他預(yù)估到自己能考成什么樣，因此沒有太多的期待和害怕。

    鐘父鐘母曾問過鐘蔚，是否需要他們在校外陪同等待。

    鐘蔚拒絕了。

    因為鐘蔚每次出來，都能看見瑩然站在一中門口的榕樹下靜靜等他的樣子。

    最后一科考的是英語，交卷鈴一響，仿佛壓抑的監(jiān)獄高墻中一道釋放犯人的指令。

    沖出考場那一瞬間，人群中轟然爆發(fā)出穿破云天的歡呼聲。

    他們卸下沉重的包袱，臉上神采奕奕，一掃考試前的云翳陰霾。

    “哦！解放啦！”

    “撕書！撕書！我要撕書！”

    “哈哈哈老子要站到教學(xué)樓樓頂一張一張撕碎往下扔?！?/br>
    “哈哈哈哈你不怕被老光棍抓？”

    “他再也管不到老子了啊哈哈哈哈！”

    ……

    穿過躁動亢奮的人群，鐘蔚踩著輕松的步伐，給瑩然發(fā)消息。

    鐘蔚：考完了，終于。

    瑩然：真好。

    鐘蔚：你到了嗎？

    瑩然：嗯，還是在校門口等你。

    鐘蔚：好，等會帶你吃大餐。

    鐘蔚很輕地笑著，隨著人流來到校外，一眼看見瑩然。

    她還是站在那顆榕樹底下，穿著鵝黃色棉麻裙，背著白色帆布挎包，露出的小腿手臂白得晃眼，手里握著瓶礦泉水，微微揚著唇角看他向她走來。

    “喏，給你?！爆撊话训V泉水遞給他。

    鐘蔚接下，沒喝，余光瞥到很多人沖出校門興高采烈地奔向全程陪考的父母懷里，又哭又笑的模樣。

    人群吵鬧，一片沸沸揚揚的聲音。是家長們沒忍住，嘰嘰喳喳地問自家孩子考得怎么樣。

    鐘蔚緩緩展開雙臂，“抱一下嗎？”

    他神情似笑非笑注視著瑩然，就那樣等她窩進(jìn)自己懷抱。

    這里是一中校門口，枝葉繁茂下的樹蔭是完完整整一片。

    陌生的樓房，陌生的街道，陌生的人。

    她綻放出一個溫煦的笑容，毫不猶豫地?fù)淞诉M(jìn)去，雙手抓著他的后衣襟，閉著眼睛側(cè)臉靠在他胸膛，聽見了他有力的心跳。

    抱了很久，鐘蔚輕輕捏她腰，“走了？”

    瑩然搖搖頭，依然緊緊環(huán)住他，他的后衣襟被她手指揪出很深的褶皺，用了很大力氣，仿佛這是最后一次擁抱。

    她想抱得再久一點。

    考完之后的日子，鐘蔚輾轉(zhuǎn)于各種聚會或派對。

    瑩然還沒放暑假，依然按部就班在學(xué)校上課，她的高二生涯即將結(jié)束，課業(yè)也比以前更忙碌。

    鐘蔚想在周末約她出來，得到的回應(yīng)都是拒絕，理由是快要高叁了，老師布置的作業(yè)比以前多一倍。

    起初鐘蔚非常理解，沒把她的拒絕放在心上，次數(shù)多了之后，漸漸也覺出不對，問她怎么了，她只說沒事。

    無力感涌上來，仿佛又回到那段她躲避他的日子。

    六月底，高考成績公布示眾。

    鐘蔚查了之后，沒多大的反應(yīng)，都在預(yù)期范圍內(nèi)。

    鐘父鐘母不太在意地問：“多少？”

    鐘蔚心不在焉地答：“464?！?/br>
    差今年理科二本線小二十分。

    鐘父看他一眼，隱隱贊賞之意，“不錯?！彼麛R下手里的MacBook，打算回頭再看下屬發(fā)來的文件，作出要認(rèn)真與鐘蔚交談的姿態(tài)，“你學(xué)?？吹迷趺礃恿?？想好申請哪所了嗎？”

    鐘蔚捏著手機(jī)沒答。

    他查到分?jǐn)?shù)的那一刻，就截圖發(fā)給了瑩然，半個小時了，她還沒回。

    不是感覺不到，最近她總說自己忙，發(fā)給她的消息要么不回，要么很久很久之后，才敷衍地打幾個字應(yīng)付。

    察覺到兒子情緒不高，鐘母拿遙控器關(guān)掉電視，面露擔(dān)憂詢問：“怎么了？”

    鐘父笑了笑，以為兒子低落是因為沒考好，“你能考到這個分?jǐn)?shù)，已經(jīng)很令人驚喜了，擱兩個月前，我跟你媽想都不敢想?！?/br>
    鐘蔚低著頭，雙腿敞開坐在沙發(fā)上，心里煩躁蔓延，還有一股隱隱的憤怒，他不太想說話，片刻才憋出兩個字，“不是?！?/br>
    鐘父猜測著，“那是……不知道怎么選學(xué)校？”

    鐘蔚沉默，身形一動不動。

    鐘父視線落在兒子身上，看不到他此刻是什么表情，只能看到他低垂的黑色的頭顱。

    家里親戚老愛說鐘母太嬌慣鐘蔚，其實從小到大，鐘父比鐘母更甚一籌。

    慣到什么程度呢？

    比如鐘蔚跟別人打架，鐘父絕對是在旁邊搖旗吶喊“兒子加油”的角色。

    鐘父把嗓音放得更溫和，帶著安撫意味，說：“不知道怎么選是正常的，關(guān)于學(xué)校和專業(yè)方面的情況，你有任何疑問都可以問上次我給你電話的王老師，錢不是白交的，另外我跟你媽也會幫你參考，當(dāng)然了，最后主要還是看你的想法來?！?/br>
    鐘蔚聽著父親的話，心情反而更沉重，正想說點什么回應(yīng)他，手里手機(jī)震動了下。

    他連忙解鎖，看見是瑩然的回復(fù)，沉到谷底的心終于跳動了一下，可看清她回復(fù)的內(nèi)容后，心仿佛又再次掉進(jìn)谷底，掉得更深，深到一片虛無和空洞。

    她問：你什么時候去澳洲？

    鐘蔚鎖上手機(jī)，起身回房“砰”一聲關(guān)上門，倒在床沿邊閉眼緩和心臟那陣悶痛感。

    ——

    我又預(yù)估錯誤。

    算了。

    晚上還有一章，真是最后一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