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媛皺眉，她知道這個年代因為物質(zhì)缺乏才會生出這樣的規(guī)矩，可這畢竟是回門禮，女婿送來的東西怎么能再還一多半回去？她心里不樂意，嘴上卻知道把事情推給馮建文：“我聽建文的?！彼X得馮建文應(yīng)該跟她是一個意思。

    馮建文神色一肅，他不笑的時候有一種不怒自威的威嚴，讓人望而生怯，他斬釘截鐵說：“叔，嬸兒，東西真的都是專門帶給你們的，是我的一份心意。”說到這里他突然一頓，話音一轉(zhuǎn)反問，“你們不要，是不是不滿意我這個女婿？”

    沈翠云還真被唬了一跳，連忙擺手：“怎么會，怎么會，我們怎么會不滿意你，再沒有比你更好的女婿了?！?/br>
    馮建文的表情這才松了松，露出一點笑意：“要是滿意，那就收下這些東西，這些東西可都是我孝順您二老的心意?！?/br>
    他都把話說到這份兒上了，沈翠云不善言辭，這時候都不知道該咋回了，可東西她又真不想留，急得直給鄭全剛使眼色，讓他來說話。

    鄭全剛清了清嗓門，背著手走過來，看看那一攤子?xùn)|西，說：“建文啊，東西肯定不能都留下的，不好看。這茶葉我平時也不喝你看你要不都帶回去？還有這酒，這么好的酒家里也舍不得喝，你也帶回去?！瘪T建文送來的可是茅臺酒，這酒誰舍得喝？都是拿來送禮的，可他平時行的端坐的正，大隊長的活也認真負責，也不打算再往上挪一挪，用不著給人送這名貴的東西，至于煙，這玩意倒是可以留著吸，給人讓上一支還挺有面子。再看看馮建文帶來的東西，他繼續(xù)說：“至于雞蛋還有rou，家里也不缺這些東西，你們就都帶回去?！?/br>
    數(shù)來數(shù)去，還是一多半！

    馮建文當然不同意，于是又是一番推拒。

    最后商量的是，煙都留下，酒和茶葉他們小兩口帶走一半，雞蛋也帶走一半，豬rou給鄭家留下，還有公雞糖果什么的，也都留下了。

    對于這個結(jié)果鄭媛也算是比較滿意了。

    回去的路上，馮建文和鄭媛聊天，感慨：“我頭一回覺得送個禮竟然會這么難。”他在部隊上給領(lǐng)導(dǎo)送禮的時候從來沒遇到過這種情況，只要他送，領(lǐng)導(dǎo)就都收了，也不是太貴重的東西。

    鄭媛跨大步子邁過一個坑，笑說：“長見識了吧？”她覺得她爸媽就是想得多，回門禮哪有壓一多半回去的，馮建文又不缺這點兒東西，再說馮家已經(jīng)分家了，馮建文自個兒愿意送她公婆還能說啥？

    馮建文笑起來，不再繼續(xù)這個話題，畢竟事關(guān)鄭媛的父母他的岳父岳母，不好多說老兩口的閑話。略微一頓，忽然問：“你跟你哥，感情還挺好？”之前他在鄭家的時候就注意到了，這倆人眉來眼去的不知道在打什么機鋒，他不是那種愛打聽人八卦的的那種性格，可是對于鄭媛，他就想要知道他的一切。

    “是挺好的，怎么忽然問這個？”鄭媛側(cè)目看他。

    馮建文頓了下，還是沒好意思問出口，只說：“……我記得上學(xué)的時候，我倆還打過架呢?！?/br>
    鄭媛笑：“他也說過來著，他夸你打架厲害，你那時候是不是把他揍很慘？”

    那可是大舅子！馮建文連忙否認：“沒有沒有，怎么可能！”

    鄭媛瞧他極力否認的樣子，噗嗤一聲笑出來：“你肯定把他揍得不輕，否則他不會一直說你打架厲害，還跟我說讓我老實點，你要是揍我他幫不上忙啥的。”

    馮建文一哂，摸摸腦袋：“你家里人咋都覺得我會揍媳婦啊，我是那樣的人嘛！”

    “都怪我哥，還不是他老說你打架厲害！”

    兩個人一邊聊一邊走，氣氛溫馨，而鄭大伯家，這會兒已經(jīng)炸開了。

    鄭大娘一回家看到自己兒子傷痕累累的躺在床上，“嗷”地一聲跳起來，跑過來捧住鄭天虎的臉，也不敢碰鄭天虎受傷的地方，手哆嗦著不知往哪里放，一邊檢查著他的傷一邊哭叫：“我的天，我的兒啊，你這是咋了啊，誰揍的你？哪個喪良心的對你下這么狠的手?。　庇峙ゎ^喊要去對面里屋睡覺的鄭大伯，“他爹，他爹，你快來看，咱虎子讓人給打了！”

    鄭大伯喝多了酒，暈乎乎的，別說鄭天虎就是讓人打了一頓，只要沒揍死，他現(xiàn)在都是不會管的，擺擺手，進屋躺床上睡覺去了。

    鄭大娘氣得拍床，罵罵咧咧地：“這個老頭子！睡！睡！睡！睡死你吧！”又心疼地扯鄭天虎的衣裳，“快讓娘看看，你還傷到哪里了？”

    大冬天的屋里那么冷，鄭天虎沒讓鄭大娘扒他棉襖，他打開鄭大娘的手：“你別碰我，疼……”

    鄭大娘心疼壞了，發(fā)出“哎喲哎喲”的聲音，不敢再碰他：“到底是誰打的你??？咋下那么狠的手??！”

    鄭天虎倒是想要告鄭天明一狀，可想到鄭天明揍他的那狠勁以及他的威脅，他又慫了。鄭天虎知道，這回他不占理，要惹急了鄭天明，最后受罪的還是他。

    “我，我也沒看到是誰……”鄭天虎心不甘情不愿地硬是從嗓子眼里擠出來了這句話。

    鄭大娘一拍炕，急得頭發(fā)都要炸起來了：“咋還能沒看到！誰打的你你沒看到?。俊?/br>
    鄭天虎咬著牙，閉了閉眼，哆嗦著說：“我沒看到，我是讓人套了麻袋，沒……沒看到……”

    鄭大娘摸摸胸口：“你個笨孩子喲！”

    第165章：過年

    鄭大娘不死心，她不甘心兒子就讓人這么白白打了，便問：“你就一點都沒看到，連衣裳邊都沒看到？”

    “那人說話了嗎，你認得他的聲音不？”

    “他比你高還是比你矮，你有感覺不？”

    “……”

    無論鄭大娘咋問，鄭天虎都搖頭說沒有，鄭大娘恨兒子不中用，忍不住數(shù)落他：“你說你提前走干啥，你要是留到吃完飯了跟我一塊走，誰還敢偷偷揍你！”

    鄭大娘和鄭天虎不在一桌，所以并不清楚是鄭天明和鄭天虎一塊出去的，否則別管是不是鄭天明動的手，她都會遷怒到鄭天明身上。

    找不到罪魁禍首，也找不到可以遷怒的人，她只能把憋了一肚子的火往外面撒，站到門口掐著腰破口大罵，各種難聽的話她來來回回地說，嗓門還特別大，別管是路過的還是周圍的鄰居，都知道鄭天虎讓人給打了，還不知道讓誰給打的。

    鄭天虎在隊上沒啥好名聲，半年前剛丟了一回人，這次鄰居們表面上跟著鄭大娘同仇敵愾，同情一下鄭天虎，罵一罵那個打人的，實際上心里還指不定咋想的呢。

    鄭大娘以為自己得到了聲援，得到了鄰居們的同情，其實是丟人而不自知。

    不過也因禍得福，鄭天虎喝多了酒，即便是挨了頓揍身上疼，眼睛一閉也很快就睡著了，這天晚上竟然沒做女鬼纏身的夢，倒是夢到了被人追著打……雖然都是噩夢，但被打這種夢可比女鬼要好多了，至少不會讓鄭天虎半夜驚起一身的冷汗。

    第二天一覺醒來，鄭天虎即便是身上疼得厲害，可他就是非常高興，急忙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鄭大娘。

    “娘，娘，管用，真的管用！”

    鄭天虎的眼睛賊亮，拉著鄭大娘的胳膊搖，差點把鄭大娘端著的蘿卜疙瘩湯給灑了。

    “誒誒誒，小心小心！”鄭大娘是來給鄭天虎送飯的，把碗給他擱到床邊的桌子上，問，“啥有用？”

    “昨晚上那王巧兒沒敢來！”

    鄭大娘也興奮起來，尖叫一聲：“真的？！”

    “真的真的！”鄭天虎連連點頭，說，“昨天晚上她真的沒來！”

    鄭大娘一拍手，然后雙手合十拜了拜，差點喜極而泣：“謝天謝地，謝天謝地?！边@都多長時間了啊，她眼看著她家虎子被一個女鬼折騰地從一個還算壯實的小伙子瘦到面皮都凹下去了，終于啊，老天爺保佑，終于讓她找到了救虎子的好法子。

    “馮建文這小子從部隊出來的，說不準還上戰(zhàn)場上過敵人呢，我就說他煞氣重，陽氣也重，女鬼肯定怕他，沒想到效果這么好！你昨天才在馮建文身邊待了多點時間啊，那女鬼就不敢來找你了！”這會兒鄭大娘感覺自己真是聰明極了。

    鄭天虎對鄭大娘也是一臉感激：“多虧娘想到了，否則我還不知道要被那個女鬼糾纏多久?！庇址浅Ｎ乇г梗拔易蛱觳旁隈T建文身邊待了倆小時，吃飯的時候我本來打算還是挨著他，結(jié)果我二叔還有我爹不讓，非說那個位置是爹的，不讓我坐?！?/br>
    鄭大娘咬牙，扭頭朝鄭大伯那邊罵了一句：“這個不中用的老頭子！”也不怕自己男人聽見。

    鄭天虎露出點擔憂的神色，說：“也不知道這倆小時能保我?guī)滋?，要是多在他身邊蹭蹭陽氣就好了?！?/br>
    鄭大娘說：“那還不簡單，馮建文這段時間又不走，我都聽你二嬸說了，他得在家待一個月呢。到時候你多往他身邊湊湊不就得了，反正又不是別人，你跟鄭媛可是堂兄妹，一家人，那馮建文也是你妹夫。”

    有了主意，鄭天虎心中大定，咧嘴笑了：“那等我身上的傷好一點就找他去，我這一動彈身上就疼的厲害?！?/br>
    提起這耽誤事兒的傷，鄭大娘又忍不住罵了幾聲那個偷偷打她兒子的人。

    鄭大娘和鄭天虎商量好的事兒鄭媛這時候還不知道，她在馮家這邊正開開心心地準備過年呢。

    到了大年三十這一天，早晨起來把院子掃的干干凈凈，把春聯(lián)貼福字好，小兩口就去了對門，和馮大哥一家一塊過年。

    鄭媛和大嫂負責調(diào)餃子餡，大運動以前，過年的時候家里的男人們要帶著金紙疊的金元寶去墳場，給每個祖墳燒一對金元寶，還要給祖宗上貢燒香，只不過文革初期破四舊，這些事兒就都不讓搞了。

    吃完午飯就開始包餃子，小孩子喜歡玩面，大人們不敢讓太小的孩子來幫忙，怕糟蹋糧食，就讓半大孩子帶著小孩子出去玩，大一點的孩子留下幫忙搟餃子皮。

    要包一家十幾口人吃的餃子，幾個妯娌聚一塊包也得包上一段時間。

    所有妯娌聚在一起聊天，從幾個人的話里就能看得出這些人的性格是什么樣的。鄭媛是新媳婦，初到一個新環(huán)境最聰明的選擇就是少說多做，就看幾個妯娌聊天，悄悄分析分析這人的性格，時不時應(yīng)個聲就行。

    這一頓餃子包下來，鄭媛便知道了大嫂吳大妮是個老實本分的女人，家里是馮家老大馮建華當家，啥事都聽馮建華的，聊天的時候聊到自家事兒也都是口口聲聲的“建華說這建華說那”；二嫂何招娣，聽名字也知道她娘家那邊有些重男輕女，因此李金枝很不喜歡這門親家，而且娘家那邊的麻煩事也多，跟鄭大娘一樣，總想著來占女婿家的便宜，不過二嫂這個人還算不錯，人也勤快，干的活也好，就是可能家里的孩子太多太小沒幾個中用的，馮家老二也老實本分也沒個賺外快的途徑，家里比較窮，何招娣便有些扣扣搜搜的；三嫂李紅英最懶，不支使她干活她就不動彈，包餃子也慢，一雙眼睛總往鄭媛身上瞄，口口聲聲說鄭媛嫁給馮建文享福，夸馮建文是家里混得最好的，又說混得好也得幫襯幫襯兄弟啥的，可見是個愛占人便宜的；至于五弟媳婦程芳……鄭媛總覺得這個人有些讓人一言難盡，她倒也沒說別的，就一直炫耀馮建武對她有多好，還有她回門的時候馮建武帶了多少東西等等，總覺得這人話里話外仿佛都要壓鄭媛一頭似的。

    包好了餃子，太陽還沒落山鞭炮就噼里啪啦的響起來了，之后一家人便湊到一起吃完飯。這時候也沒春晚，村子里也沒通電，一家人點著蠟燭湊在一張餐桌上，回憶回憶這一年的收成，展望展望明年，再聊一聊一些亂七八糟的家常，反正馮家人口多，一家分享一件事就能聊好久，也是很熱鬧的一頓年夜飯。

    男人們還會喝點小酒，喝多了什么話都敢說，他們兄弟間感情又好，最后其他幾個兄弟一塊起哄讓馮建文加把勁趕緊生個孩子，爭取在回部隊前把孩子給搞定了。男人們那邊起了哄，女人們這邊也跟著起哄，許是氣氛到了，鄭媛也讓這些人鬧地有些臉紅。

    至于家里的孩子們，他們一早吃完了飯，都跑出去玩了，前幾天下的雪還沒完全融化，一塊打個雪仗，拿炮仗炸雪玩，也都挺開心的。

    大約到了八九點鐘，夜也深了天也冷了，小孩子也都困了，便帶著孩子各自回家，這個時候倒是少有守歲的，一覺醒來，就該去拜年了。

    第166章：大年初一

    大年初一，天還沒亮村里的鞭炮聲就響起來了，鄭媛被吵醒，頭還暈乎乎的，其實昨晚上她根本就沒睡幾個小時。都怪馮建文，自己喝多了酒又被家里兄弟幾個起哄，非要打響新年第一炮，拉著鄭媛折騰了好幾個小時。也虧得他技術(shù)看漲，把鄭媛伺候舒服了，否則鄭媛保準又得炸。

    鄭媛瞇著眼抬起頭，借著微弱的星光看表，才三點五十，還不到四點呢。她煩躁地重重往枕頭上一仰，十分嫌棄外面擾人清夢的鞭炮聲。

    鄭媛一動彈，摟著她的馮建文也醒了，他也沒睜眼，重新把鄭媛?lián)нM了懷里。

    “幾點了？”馮建文悶聲問。

    鄭媛：“三點五十。”

    “這么早啊……再睡會?！瘪T建文閉著眼拍拍鄭媛的背。

    結(jié)果越是硬睡就越睡不著，外面的鞭炮聲仿佛專門跟鄭媛作對似的，東邊的響完了西邊的響，噼里啪啦連綿不絕。

    也不知閉著眼睡了多久，反正鄭媛是覺得挺長時間的，就是睡不著，又起來看了一回表，才四點半。

    鄭媛這一折騰馮建文又被吵醒了，他屬于那種入睡快但睡眠淺的，當兵的時候要隨時進入備戰(zhàn)狀態(tài)，又要好好休息保證狀態(tài)，所以練就了這種高級的秒睡秒醒的技能。見鄭媛睡不著了，馮建文也不睡了，說：“要睡不著咱就起，一會兒吃完飯還得出去拜年。”

    鄭媛不想起，被窩外面太冷了，睡不著也不想起。

    馮建文已經(jīng)習(xí)慣了鄭媛這個起床前先做一番思想掙扎的習(xí)慣，也不催她，自己麻利起了，說：“我先去放掛鞭炮，你先躺一會兒。”

    鄭媛“嗯”了聲表示同意，等馮建文穿好了棉襖棉褲，下床穿棉鞋的時候，她忽然想起來什么似的，說：“誒，你要不也把早飯做了？”

    馮建文倒也不是不同意，就是……

    “你忘了，我不會做飯啊。”他說。

    鄭媛說：“你下點餃子就行，餃子你得會煮吧？咱晚上咱不是從你大哥家拿來不少餃子嗎。”這么簡單的活他要是不會做干脆也別活著了，二十一世紀的職業(yè)宅男宅女還會煮方便面和煮速凍水餃這兩樣拿手好菜呢。

    馮建文肯定比二十一世紀的職業(yè)宅男宅女強多了，煮餃子這事兒自然難不住他，不過……

    “咱就光吃餃子嗎？”這可是大年初一第一頓飯啊，怎么著也得略微豐盛一點啊。

    鄭媛聽出了他話中未盡的嫌棄，專門睜眼朝他翻了個白眼：“有餃子就不錯了，餃子還不好啊，咱們鄉(xiāng)下只有過年才難得吃上一回呢?！?/br>
    天黑，屋里也黑，馮建文沒接收到鄭媛的白眼。他咧嘴笑，穿好了棉鞋下床站起來跺了跺腳：“行，我給你下餃子去。”

    說完便打開屋里的門，掀開簾子出去了。

    鄭媛一直瞅著他出了屋，這才翻身躺平，幸福地喟嘆了一聲。這也虧得沒和公婆住一起，否則她還使喚不了馮建文呢，她敢發(fā)誓，馮老大家里起來給一家子做飯的肯定是大嫂吳大妮。

    這回嫁人嫁得好?。?/br>
    滿意！

    馮建文一走，鄭媛也沒想到自己這回竟然睡著了。馮建文下好了餃子，端著蠟燭回屋喊鄭媛起來吃飯，微弱的黃色光芒下，鄭媛的眉眼舒展，呼吸均勻，嘴角還帶著一點笑意，睡顏安穩(wěn)。

    見她睡得好，馮建文也不禁微笑起來，坐到床邊給鄭媛掖了掖被子，就這么一直目光溫柔地瞧著她。

    真好看啊，馮建文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