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子剛喂過一回藥，她喝了藥，該是好要好好睡上一些時候的。

    上乙執(zhí)起女兒的手摩挲幾下，嘆道：“不怕，諳兒不怕。有爹爹在，什么事兒都不會有?！?/br>
    她還是睡得這般平靜，仿似什么事兒也沒有。她還不知曉自己腹中這孩子的存在罷，若是知曉了，又該會是怎樣一副樣子......是欣喜，還是難過，是想留，還是不愿要，都是未知。

    小腹明明還是平坦，怎的里頭就多了這么一個讓人揪心的。

    ......

    醫(yī)仙一來，是由神君府資歷頗深的老嬤嬤前去迎的，自家神君正在里間陪著少主，是抽不開身前來迎客了。

    少主來時就是神君抱了進(jìn)來的，這才幾日呢，又出了事。

    神君的面子一向是大，那么些年過來，還未見神君叫拿著自家名帖去請過人。這頭一遭就用在少主身上了。

    老嬤嬤這邊引這路，邊將須知的事情同他一并交代了，“仙君這邊請，我家神君此時正在閣中候著您呢?！?/br>
    醫(yī)仙訝異，便問道：“神君這個面子老夫自然是要給的，這不，甩下手頭的事兒便過來了。不過，這回請老夫過來，不知是那位貴人傷了？”

    那嬤嬤也便笑了笑，順著話講，“是我家少主，身子起了急癥?！?/br>
    幾句話一說也就到了蜚語閣門口，門口婢子往里通報(bào)了聲，推了門請了醫(yī)仙進(jìn)去。

    ......

    上乙聽門外的通報(bào)，一門心思也正撲在樂諳身上，頭也未轉(zhuǎn)，只道：“請進(jìn)來。”

    醫(yī)仙入閣，閣門便又被重新關(guān)上了。

    神君府內(nèi)的人自有其規(guī)矩和心志，不會去亂傳主家的內(nèi)事。旁的人倒是就不知曉了。

    醫(yī)仙一到，將自己的寶貝藥箱往旁邊小案上一放，便過來見禮。

    拱手道：“小仙見過神君。”

    眼睛不期然落在榻上的人兒身上。是名女子，年紀(jì)不大，一頭青絲散在枕上，咋一眼看去，面色卻是極差的。這樣的面色，莫不是不久之前身子傷到過臟腑......

    上乙起身，不再蹲在榻前，讓了榻邊的位置出來。

    “這是本君的女兒，今日勞煩仙君跑著一趟實(shí)在冒昧。還請仙君先行為小女醫(yī)治，人情本君記下了，來日必還。”

    “神君言重了?！?/br>
    ......

    醫(yī)仙將一指搭在樂諳脈上，旁邊有人，緊著為榻上的人醫(yī)治，自也不去管有無絹布隔著了。

    把脈之間，他那臉色慢慢沉得有些難看。

    其中緣由倒是一半病情一半的人情。

    上乙神君方才承認(rèn)的這女兒，已是滑胎之癥了。這癥候麻煩是麻煩了些，倒也不是不能治的。但取舍之間還需要權(quán)衡，也不知這位尊神會作何想。

    背后上乙忽得出聲，“她腹中孩子可還能留？”

    醫(yī)仙心頭這氣一松，直道這位尊神知曉前事就好，也就不必讓他難做人了。

    “稟神君，小主子這胎懷的時機(jī)不對，孕中經(jīng)歷之事太過兇險(xiǎn)。倒不是不能留，只是這留下是得吃諸多的苦頭的。”

    “...且小主子身子不好，神君也知，有事放棄也不失為一道良方?！?/br>
    “如此往后可好生注意休養(yǎng)身子，也無胎兒日漸長大所累及身體的負(fù)荷......此事還得神君三思?！?/br>
    上乙默得一合眼睛，眉頭蹙的極緊。

    醫(yī)仙的話，似悶鼓擊打又似利劍誅心，著實(shí)兩難。她的身子自是自己無比在意的東西，可這又不可成為他為樂諳做決定的由頭。一事總該歸于一事，不可混談。

    此事，原不該交給他來抉擇。

    思及此處，他便就下了決心，同醫(yī)仙道：“煩請先行開藥，為小女安胎?！?/br>
    此后的事，便等著樂諳醒來之后，同她說明，再交由她自己決定。

    她若是真舍不下這孩子，那便在神君府里養(yǎng)著。不過一個孩子罷了，自家閨女的血脈，多少個他都養(yǎng)得起！

    ......

    醫(yī)仙原是難解的，得了上乙一句出去之后慎言的話，這才交了藥方出了閣門。

    出閣門那時，回頭一望，他倒也明白了些許。

    那位九重天上人人珍之重之的上乙尊神，此刻半跪在榻前，手拿一絹布正為其女輕輕擦著小臉。他口中念得不是旁的，是一首童謠。

    正哄著原就睡著的那位安睡呢。

    他也不過就想好好保全自己的女兒，不論身心罷。

    作者有話：這幾天是我自己的情緒有點(diǎn)問題，抱歉大家。

    第63章

    樂諳一昔在夢里沉浮, 夢魘纏身極難脫離, 只記得自己重重掙扎了極長的時間, 還是困在當(dāng)中無有解法。

    最為難當(dāng)?shù)氖?，便是你自知身處夢中，卻是無甚法子脫離。眼皮沉重半點(diǎn)兒沒有法子睜開，周遭的一切可聽一半, 卻又聽不真切。

    夢中扶修的模樣倒是十分清晰，還是同她一起在自家響秋殿外散步。那時刻，她的雙腿還難以行路，坐在輪椅之上由他小心推著。

    許久沒見到一簇簇的紅磷花了，她歡喜的很。扶修卻是不讓她在行采摘了，頃刻間一手將滿地的紅磷花摧毀了去。待火焰燒盡，便只余下了一地的焦黑。她睜大了眼兒瞧這一地的東西, 卻是不知是何種東西自她心間悵然而逝。

    明知是夢還是會有傷懷，這醒來之時, 已是半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張開了眼兒腦子還未清明，便覺喉痛口干, 渾身酸疼。身子一動，始覺小腹之處甚痛。

    這才恍然引了思緒到先前。眩暈之感堪堪壓下之后，目送上乙尊神走了不久，她便被腹痛折磨的萬分難當(dāng)。

    ......

    上乙進(jìn)閣便見著樂諳半只腦子抵著床頭, 一手撫了肚子，掙著從床榻上起來。眼見著制止不及，上乙急道：“諳兒慢著?！?/br>
    “這幾日莫要隨意下床, 不可隨意折騰身子?！闭f罷，甩了手中的湯碗至一處案幾上便去她身近處。

    話到嘴邊也只是猶豫了一瞬，還是決定據(jù)實(shí)告知于樂諳。

    伸手將藥碗吸過，兩指將其平穩(wěn)端住，接拿藥碗的動作做得行云流水，可上乙一雙眼還是在自家女兒身上。

    樂諳聽了他的話，穩(wěn)了穩(wěn)身子未動，側(cè)耳聽他后頭的話。

    屋內(nèi)靜的可怕，兩人無語的瞬間身在其中便深覺心頭發(fā)慌。

    這樣的念頭存了不久，樂諳便聞了上乙的一句話，“往后好生養(yǎng)著身子，現(xiàn)在可算不得是一個人了。腹中的小娃娃受了苦，往后再吃不消旁的折騰了?！?/br>
    樂諳一愣，“爹爹？你這是什么意思?！?/br>
    什么叫做...算不得一個人了，什么腹中的小娃娃......

    這兩句予她的驚嚇，可真不小。

    ......

    醫(yī)仙開的方子已然用上了，不然樂諳早不會有今日的精神氣。往后要保胎，還得用些別的法子，多加注意將養(yǎng)身子。

    將其中利弊一一告知樂諳之后，萬難的事也便真正交由她自己決定了。

    樂諳沒有猶豫，扯了上乙的老手便道：“爹爹幫我......這孩子，我要的?！?/br>
    她與扶修的孩子......自己竟真的有了二人的孩子，從此血rou相融，生生世世的羈絆都在里頭。即便不知曉往后如何，這個孩子她還是必須得留下的。

    上乙心有預(yù)料，頓了一頓還是又問：“諳兒告訴爹爹，孩子的父親是誰。是不是爹爹心中所想的那個小子。”

    妖帝扶修。

    那些個妖王宮的人基本已將大致之事同他說盡了。扶修這小兒與樂諳的關(guān)系，并不難猜。

    他這總得等著樂諳自己開口同他說明白，自己猜測的哪里是可以算數(shù)的。

    ......

    樂諳面色微含羞意，有些生怯的點(diǎn)了頭。

    上乙好容易穩(wěn)住自個兒的心神，不曾原地爆炸了去。直道，這心里頭預(yù)料到是一回事，真真知曉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老父親的心如草原之上低微至極的滾風(fēng)草，被群群牛羊一腳一腳的踏了過去。

    怎的可喚作零落成泥之心，想來如此便是了。

    想哭泣卻是滴不出淚來，堵在心窩子里好不難受。

    “他與你是怎樣一層關(guān)系......是二人有情，還是強(qiáng)迫于你？”有些事情，再難開口也是得問的。他這做爹爹的不問，還有誰可為她做主呢。

    他已想好了，若那妖帝當(dāng)真欺侮了樂諳，且不愿意為她們母子的往后負(fù)責(zé)，自家神君府也是不養(yǎng)不起。

    只是......做了不該做的事情，欺侮了他上乙的女兒，總得付出些代價(jià)來。

    那妖帝還是個與天帝有莫大干系的，昔日二公主的孩子，那便饒了他的性命。

    手起刀落，斷子絕孫就是了。

    ......

    樂諳自是不知曉他是如此作想的。頭一遭被父親問起私房事，總是羞怯非常的。細(xì)想下來，扶修與她之間的關(guān)系，是說不大明白的。

    既沒有名分，現(xiàn)下又已經(jīng)分開了這些日子......算算日子，她已有近兩個月沒有看見過他了。

    “他沒有強(qiáng)迫于我，我們，我們是兩情相悅。所以...爹爹，這個孩子諳兒放棄不了。即便是多受些苦楚，諳兒也要保全它的?！?/br>
    “阿修他答應(yīng)了我，會去人界陪我游山玩水，而后親自接我回宮。他說，再往后我們會是名正言順的夫妻?！?/br>
    “我信他，阿修從不騙我。”

    上乙扶額。話本子誠不欺人，自古癡兒怨女多，呆傻的占據(jù)一半。

    輪到自己的女兒，竟也是個情種。

    “罷了，你的事由爹爹去辦，你只管待在家里好好的安胎。聽醫(yī)仙的話，配合著靈泉之氣與爹爹的血好生養(yǎng)著。其余的事都不必你去想?！?/br>
    樂諳問道：“爹爹預(yù)備去辦什么事？”

    上乙氣得咧嘴笑了，無奈道：“你說呢，嗯？等著你的肚子一日日的大起來么，爹爹可看不下去?！?/br>
    “本君得親自去瞧瞧那個妖帝，看看夠不夠格，配不配得上我的寶貝女兒?！?/br>
    *

    妖界這幾日也是翻天覆地的變化。胥淳已死的消息，還沒半日就傳遍了整個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