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嘿!這是什么態(tài)度!”徐柳氏一錘桌子,早飯也吃得不爽。 一旁端坐著的徐環(huán)瑩倒是滿不在乎地喝了口粥道:“什么態(tài)度娘您還沒看出來呢?照理來說陛下賜婚,我們入京來,文王應當要安排一切住行,他也應了會安排的,結果前個兒我們來,根本什么都沒準備。” “昨個兒一天了,沒見到半個人,估摸著是今早王府里誰提了兩句,文王才記起這件事兒,派了人拿點兒銀子打發(fā)我們呢?!毙飙h(huán)瑩搖了搖頭,目光朝一旁低著頭吃包子的祝照看去,道:“有些人,看來是沒有當王妃的命了?!?/br> 徐柳氏也朝祝照瞥去一眼,沉悶地吃面,徐二夫人安慰地拍了拍祝照的肩膀,道:“你也別太放在心上,人家貴為王爺,實屬我們高攀了,待到日后入了王府,你乖巧些,懂禮些,我想王爺不會苛待你的?!?/br> 祝照對著徐二夫人微微一笑,今早這一出,她是一點兒也沒放在心上。不過因為文王府的人來過,給了掌柜住房的銀錢,那銀錢在京都住上半年也綽綽有余,故而祝照也有了自己的房間,并非上房,但因昨晚入住的客人也有幾個,祝照的房間與徐家人隔得很開。 傍晚時分,小松果然如他昨日所說,又來了。 這回他不是從正門走進來的,而是敲響了祝照的窗戶,祝照推開窗乍一眼看見黑衣少年蹲在窗沿上一手抓著窗頂,一手提著食盒嚇了一跳,讓小松入屋后,徐環(huán)晴便在她門口喊:“長寧jiejie,吃飯了?!?/br> 小松熟門熟路,絲毫也沒疑惑祝照怎么換了房間,而是將食盒打開,與昨日一樣的菜擺在了桌面上,今個兒點心帶來的不是玉子糕,是羊奶酥。 “長~寧~jiejie~” 徐環(huán)晴又喊了一聲,祝照就聽見徐柳氏道:“她不吃由她,還得人請呢?” 祝照連忙應聲道:“阿晴,你幫我與姨娘說一聲,我胃有些疼,晚上就不吃了?!?/br> 徐二夫人替祝照說話道:“許是今早之事讓她心里難受,午飯也沒吃兩口,等會兒我們吃完了,給她留點兒就好?!?/br> 祝照還想再說什么,但又覺得說多了無益,門外徐環(huán)晴也被徐二夫人拉走了,徐環(huán)瑩與徐潭說,她恐怕是在房間里躲著哭。 祝照轉身,瞧著房內滿桌吃的,今日的飯,似乎比昨日多了一勺。 小松布好菜后站在一旁,一雙圓眼直直地盯著祝照,手里已經準備好了一沓紙,似乎就等著祝照問話了。 祝照今日老老實實坐下,先吃飯,等碗里的飯吃完了一半,小松有些等不及了,在她跟前饒了兩圈,祝照才說:“你是不是覺得我有話要問?” 小松理所應當的點頭。 祝照看著他道:“昨晚你從我這兒走了之后,客棧里就來了四個人,分明是一起來的,穿著也不怎富貴,偏偏一人要了一間房。照理來說他們之間若相熟,忠悅客棧的價格并不低,應當兩人共一間的,所以那人,是王府叫來的,目的就是為了今日,能將我與姨娘她們隔開?!?/br> 小松略微睜大眼睛,低頭看了自己手里的紙條,抽走了兩張。 祝照又說:“況且你今日過來,熟門熟路敲了我的窗戶,你既知曉我住在何處,王爺必然也知曉了?!?/br> 小松又抽走了一張紙。 “早間王府來了兩個人,對待姨娘的態(tài)度不怎好,怕也是王爺刻意為之的?!弊U彰蜃?,低頭看了一眼快見底的蛋羹道:“早上徐潭說,門外有個老頭兒轉了半晌了,他隨口的一句話,沒人放在心上,但王府的人來了之后,那老頭兒也走了,恐怕是有人在盯著這樁婚。” 小松一怔,再看手里的紙,翻了兩次,他皺著眉頭抽走幾張,準備了許久的話,最后就剩兩張。 祝照道:“若是我沒猜錯,你手里的兩張紙,有一張寫的是你明日還來吧?” 小松將那張紙揉成了團,最后一張,他見祝照遲遲沒再問,于是氣憤地塞進了袖子里,整個人都蔫兒了。 祝照覺得他還挺好玩兒,于是將羊奶酥遞過去,問他吃不吃,小松搖頭,便是不說話,祝照也看得出,他想表達的意思是這是文王給她的,他不能吃。 怕是因為祝照從始至終沒能讓他給出一張紙,故而祝照吃飯時,小松一直低著頭,等祝照吃完了,他才過去收拾,菜盤碗里,一樣不剩。 祝照幾乎吃癱在了桌旁不能起身,肚子都微微隆起了。她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吃得這么撐,實在是有些難受,可她又不敢不吃完,這種感覺,就像是皇帝賞飯吃,哪怕那飯是餿的,也一粒不許剩。 祝照心里不明白,明云見每晚讓小松給自己送飯過來是何用意,但小松就在旁邊站著,她途中停了三次筷子,小松也沒有要動的跡象,祝照猜,恐怕就是她不吃光,他就不能走的意思。 等小松收拾了食盒,準備從窗戶離開時,祝照實在起不了身送他,但還是問了心中疑惑:“為何王爺要你給我送飯?” 小松聽見這話,腳步停下,眼眸頓時亮了,他轉身回頭,從袖子里搜出了最后那張紙,遞到了祝照的跟前,嘴角都勾起來了,憋了半天的話,終于有機會讓他說了。 紙上寫著:王爺想讓你養(yǎng)胖些。 祝照:“……” 便是這么簡單?!不是什么……特殊任務嗎? “那我若實在吃不下,可不可以就不吃了?”祝照又問他。 小松眨了眨眼,抿嘴,祝照知曉他做不了主,笑著道:“你回去后,幫我問問王爺吧,我昨天打嗝,是因為我中午沒吃,尚能吃下,我今日中午用了飯,現(xiàn)在站都站不起了。” 小松點了點頭,便是答應替祝照問話,他從窗前離開時,是直接跳下去的,祝照看得心驚,撐著身體勉強走到窗邊朝樓下看去,小巷子是她第一次見到小松時的那個,而小松也早就離開,顯然無礙。 祝照讓小松代問,小松回到王府就問了,當時明云見回了一句:“吃不下就不吃,撐死了算誰的?” 小松也點頭,在紙上寫道:撐死了王爺就沒王妃了。 然后那張紙被明云見揉成一團砸在了小松的身上。 少年被趕出了書房,跳上了飛檐,從懷里小心翼翼掏出了一樣東西,黃油紙里包裹著碎了一些的羊奶酥,這是他今日去酒風十里替祝照取飯時,自己花錢買的。 咬一口下去,有些腥,也有些咸,小松歪頭朝檐下草叢里呸了幾口,心想未來王妃居然能吃完,難為她了! 后來的幾日,小松倒是照常踩著點入了祝照的房間,帶來的飯菜也比起之前少了些許,種類多,分量少,不過每次祝照都得吃光了,小松才會收拾,半個月下來,祝照有時對著鏡子,也覺得自己稍稍圓潤了一些。 百日,在祝照跟著徐柳氏剛來京都時,覺得余留的時間還很長,但實則整日無所事事,這時間一眨眼就過去了。 他們是小暑剛過到了京都,秋風時節(jié),忠悅客棧后院里那株二層半樓高的金桂樹開花了,第一批花開時還是白色的,小小的一粒粒擠在了綠葉之中,光是那桂花的香味兒,走出半條街都能聞得見。 三個月的時間,文王府派人共來了三次。 第一次便是替徐家人交了這百日在忠悅客棧內吃喝用度的費用。第二次來,是給徐家人一些成親時要準備的補貼,說是補貼,則是就是一些文王為祝照準備的嫁妝,因為徐冬畢竟只是紫門軍,一年俸祿還不夠王孫貴胄一夜的開銷,若是給祝照的嫁妝少了,徐家丟人不說,文王也是怕自己臉面盡失。 第三次來,徐冬特地請了一日假待在家中,祝照跟著徐柳氏還有徐二夫人等人一起去了徐冬在城外買的一間小院,一堂兩房,院落在前,一家子好幾個人擠在堂內,將小堂顯得有些擁擠。 文王府的人,這回來得稍稍有些多,那是給祝照下聘,且再一次通知成婚日期。 婚禮是當今皇帝賜的,不過皇帝似乎并不在此事上用心,在擬了圣旨之后,對于這一對奉旨成婚的人無多在意,祝照這邊,更是無人過問。 恐怕一切正如文王所言,他們不過都是他人利用的棋子,年幼的皇帝,也是權勢中的棋子之一。 文王的聘禮中規(guī)中矩,沒有大肆鋪張,也沒有吝嗇缺少,徐柳氏始終看不起文王府里那群人高高在上的樣子,唯有在收聘禮時,臉上擠出了幾抹笑。 十月初八,祝照從徐冬的那所小院中,出嫁了。 徐冬是一家之主,徐柳氏是正妻,小院外擺了六張桌子,都是宴請徐冬的紫門軍兄弟們吃飯的席,他們離不開。 徐柳氏請了兩個廚娘在后廚忙活,徐夫人也幫著端菜忙個不停,徐冬有意將徐潭介紹給他軍中人認識,故而徐潭也走不開,徐環(huán)晴又年幼,便只有徐環(huán)瑩不情不愿地,跟著祝照送嫁。 祝照身上的嫁衣,是一個月前文王府將‘補貼’送來,才叫京中的繡房趕制出來的,做工布料,不說最好,也算上等,首飾珠寶,不說精品,但也是真品。 文王成親,京中亦有不少傳聞,大小也是個王爺,是正兒八經的明姓,當今皇帝的皇叔,二十有六還遲遲未成家,而今娶親,怎能不引人注目。 吹鑼打鼓,也熱熱鬧鬧了好一番,花轎在京都的街巷中,結結實實地繞了一回,只是眾人都奇怪,嫁與文王的人,既非京中名門閨秀,也非朝中官貴之女,文王妃的身份,朝中人知,尋常百姓,少有人知。 第7章 合巹 祝照披著紅蓋頭,坐在轎子里許長時間才到了文王府前,按照一應規(guī)矩,祝照得由徐環(huán)瑩送到文王府的迎親客手中。 祝照拉著徐環(huán)瑩的手時,手心里都是汗,徐環(huán)瑩不咸不淡地在她耳邊道了句:“你便是怕,也得強挺著胸,今個兒你入這道門若是不敢抬頭,日后怕是一輩子也抬不起頭了,嫁給王爺也非什么好事,自己好自為之吧。” 說完這話,徐環(huán)瑩便將祝照的手給了另一個人,祝照趴在那人肩上,能聞見對方身上的脂粉味兒,老婦喚道新娘子來了,又有人道是王妃入門,祝照耳畔響起的聲音,皆是陌生的,她心里想著的,卻一直都是徐環(huán)瑩方才說的那句話。 徐環(huán)瑩的話,不是譏諷,而是提醒。 祝照心里知道,有的人便是如此,面上看著難相處,嘴上說話不饒人,實則沒多少壞心眼兒。 祝照蓋著蓋頭,幾乎什么也看不見,就只能偶爾瞧見背著她的婦人小碎步朝后院新房走去時,翩躚的衣擺,那婦人的衣擺上繡了鴛鴦,襯著藍綢底,煞是好看。 今日文王娶親,入文王府的賓客也都來頭不小,除了朝中要臣之外,嶸親王和贊親王、賢親王也都來了,這幾個都是兄弟,同為當今皇帝的叔伯,自然不能缺席。 幾位王爺以前還是皇子時,嶸親王便是二皇子,贊親王排第三,先帝明天子是第五,賢親王排第六,文王明云見是十一,明云見在眾多王爺之中,年齡最小,地位也是最低。 他與幾個兄弟并無什么往來,但也沒有半分恩怨。 贊親王曾說過:“還是十一弟舒服,整日就只有消遣娛樂,哪兒像我們,忙個不停?!?/br> 明云見無朝中大權,唯一被他牢牢握在手中的,就只有京都三千夜旗軍,說是三千,便絕對到不了四千人,別說是比之一手遮天的嶸親王,就是比之賢親王,他也不如。 賢親王好歹娶了兵部尚書的女兒為王妃。 這么些年來,眾人望著明云見的王妃之位,也等于望著他對朝局有無野心,可不得不說,自明天子駕崩后的這近十年來,明云見太隨性了。他不拉幫結派,不送禮不宴客,甚至也不娶妻,隔三差五不上朝,偶爾天熱了還寫奏折請批假,說自己要去江南避暑。 幾位親王就算是想要對他忌憚,他的所作所為,也絲毫讓人忌憚不起來。 賢親王曾經閑得無趣,在明云見去江南避暑時派人跟過他,每每離開京都,回回都跟,跟了五六年,年年都一樣,不是游山玩水,就是吟詩作畫,偶爾閑情逸致來了,還要交幾個江湖友人。 他也不習武,劍都不怎舉得動,為幾個萍水相逢之人寫過兩首口水詩,詩文傳了千里入京都,到了賢親王手上時,賢親王才認了,此人,真是不爭。 但賢親王也知曉,無野心的,才能于這官海之中,活得長久。 只是曾經所見的不爭,于今年金秋十月初八的這一日打破了。 “十一弟娶誰不好,偏偏娶了祝家的人。”贊親王從宴席上下來,拉著賢親王醉酒賞彎月,一起去茅房解手,二人勾肩搭背,兄弟幾個中,他們倆最親厚。 側院茅房旁,種了兩棵桂花樹,遮掩了些許味道。 贊親王站在茅廁里,露出了半截身子,賢親王則站在樹下,微微皺眉道:“朝中誰人不知,祝家……曾是嶸親王的心腹?!?/br> “秘書監(jiān)祝盛,自入官場以來便倚靠在嶸親王之下,他兒子繪畫天分極高,送入宮中學畫后,成了宮廷畫師,但我聽說……祝曉為嶸親王畫過一副畫,不知三哥可聽過?”賢親王問。 贊親王理了衣裳,推門出來朝他瞥了一眼,道:“聽過,卻從未見過,也不知畫的是什么,但有傳言,十年前祝家慘死,也是為那副畫所累。” “三哥覺得,祝家之死,是不是嶸親王為之?”賢親王壓低聲音問。 贊親王一頓,道:“既是心腹,若非背叛,怎會被滅了滿門。而且據我所知,嶸親王到現(xiàn)在還在找當年真兇,若真是他,假裝找兩年便可放下了,大理寺都不追查,他私下的幾個探子卻還在尋,不會是他動的手?!?/br> “該不會是三哥你動的手吧?”賢親王狀似玩笑地問了句。 贊親王面色一僵,轉而嘿嘿笑了兩聲,伸手指著賢親王的臉點了點,道:“六弟,你說話可真有意思?!?/br> “而今小皇帝越來越大,雖還安分,但始終是頭幼狼,文王雖無甚作為,卻很會哄小皇帝開心,他而今娶了祝家的姑娘,是否是站隊嶸親王?否則你說他都獨身這么些年了,突然被賜婚,不顯蹊蹺?或許賜婚,就是他自己找小皇帝提的呢?!辟t親王說著,又搖了搖頭,撲哧一笑:“不過我也沒覺著,他成親了高興。” “十一弟十年未娶,為的是誰,滿京皆知?!辟澯H王話說到了這兒,正瞧見前方禮部侍郎晃著矮胖的身子走過來,手里還端著杯酒,見了兩位親王,行了禮后,帶著點兒醉意拉著他們二人說,前頭正等著他們呢。 宴席入了尾聲,賓客散去,文王府中的人都幫著將那些過來吃喜酒的大臣送到門口,入了各府的轎輦,再一一送走,那些神志不清實在走不了的,便安排客房歇下。 明云見不問政事,在朝中也有一些文官朋友,每每出來都是打發(fā)時間,書墨消遣,今日他成親,那幾個朋友也給足了場面,帶著一群平日里滿口治世之道的大臣們行酒令。 文人舌燦蓮花,那些已經身居高位的大臣哪兒是他們的對手,三言兩語之下就被灌了許多酒下去,今日這文王婚宴,也算是真的熱鬧了。 前院熱鬧,后院卻安靜地出奇。 祝照沒有隨身的丫鬟,故而她入了新房之后,房內就只有她一個人,迎親客放下她后,就被府里人請到偏廳吃酒去了。 祝照規(guī)規(guī)矩矩地坐在床邊,雙手放在膝蓋上,呼吸也輕了很多,就是頭上的繁縟飾品太多,壓得她腦袋有些昏沉。 也不知究竟等了多久,反正她在心里默默將大學與中庸兩本書的內容反復背誦了好幾遍,瞌睡都快來了,哈欠打過,門外才稍稍有些動靜。 不是府里人走過的聲音,今日文王府忙碌,府里的下人走路帶風,恨不得能飛,匆匆忙忙的,此時過來的腳步卻很穩(wěn),不疾不徐,近到房門前時,才伸手推開了門。 按照規(guī)矩,得有捧著喜秤的丫鬟,尋常人家的喜秤是銅的或者鍍金,也有人家用純金打造,文王府的這個,用的是玉如意代替,更為奢華尊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