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乖？”黃石先生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少年人蠢是蠢了點，笨是笨了點，傻是傻了點，無用是無用了點，但那張臉偏偏看起來人畜無害，乖巧的不得了。黃石先生皺眉：方才這小子應(yīng)當(dāng)沒看到里頭的春宮冊吧，算了算了，他既認錯良好，便暫且順著這個臺階下了，一天就把人送走，那丫頭臉上也不好看?。?/br>
    是以想了想，冷哼了一聲，進去了。

    衛(wèi)君寧也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握著筆看著前頭擺著的“衛(wèi)”“君”“寧”三個大字發(fā)了會兒呆，提筆跟著寫了起來。如同鬼畫符一般，紙上被他涂成了一團墨，抬頭看到前頭的小童子規(guī)規(guī)矩矩的坐著，手臂懸空，一筆一劃寫著，小童子的臉仿佛帶了曾迷蒙的光，一瞬間，他莫名的生出了一種自慚形穢的感覺。

    這種感覺忒不舒服了，衛(wèi)君寧煩躁的將桌上的紙揉成一團扔了出去，正巧扔到了前頭小童子的身上。

    坐在右前方的是李歡，他蹙著眉回頭了：“衛(wèi)君寧，你莫要欺負一個孩子！”

    第182章 瘦馬

    “我又不是故意的?！毙l(wèi)君寧說道。

    李歡朝他搖了搖頭，轉(zhuǎn)了回去。

    這樣子，明顯是不信他嘛！衛(wèi)君寧咬著唇，他像這種壞人么？但是周圍時不時望過來的眼神，衛(wèi)君寧撇了撇嘴，瞪了一眼前頭的小童。

    “這小子真討厭！”衛(wèi)君寧心道。

    ……

    白日的會仙閣沒有晚上那般熱鬧，卻也有不少姑娘在樓里閑逛，抑或穿著漂亮的衣裙，坐在靠街的位置，向來往的行人拋著媚眼。也有一兩個按捺不住的進樓消遣一番。

    會仙閣的老鴇王會仙指揮著知客們把彩絹掛了起來，一籃一籃的花瓣準(zhǔn)備著，白日是修整歇息的時候，晚上才是會仙閣最熱鬧的地方。

    不過，雖說晚上才是會仙閣的主場，可也不妨礙白日就過來的吃花酒的人，有些是嫖客，有些則是青樓酒桌中談事情。

    一輛馬車停到了會仙閣的門口，從馬車上走下幾人。除卻跟隨的幾個仆從外，主客有四人，兩個老者，兩個年輕人，一個是十七八歲的年輕公子，長的清秀文雅，一柄折扇拿在手里，嘴角含笑，后面是個穿著男裝，如男子一樣攢了個發(fā)簪的女子。

    而且不止王會仙這等人，可以說，只要見過的，都能看出這是一個女子，因為她并未做任何掩飾，未曾束胸，就這般跟了進來，一開口，也是女子的聲音。

    人家樂意這等裝扮，王會仙自然樂的陪他們玩下去。大楚民風(fēng)開化，多的是富貴人家的小姐，女扮男裝出來玩的，總之小心一些就是了，誰會跟銀子過不去啊，王會仙樂的裝傻，笑瞇瞇的引著這四人往包廂里去了。

    “幾位想要什么樣的姑娘陪?。俊本褪且蛑吹竭@里有女子跟過來，王會仙沒有立刻讓那群鶯鶯燕燕進屋，而是開口問了問。

    “要腰肢軟的，會唱曲的，年紀小的，溫柔可人的。”說話的是那個女子。

    她笑瞇瞇的模樣讓王會仙愣了一愣，不過王會仙是什么人，長袖善舞，八面玲瓏的老鴇，轉(zhuǎn)眼就帶了四個姑娘過來了，還個個都是那等模樣的女子。

    將人送進去，王會仙就識趣的出來了，順帶還關(guān)上了門。

    漫不經(jīng)心的搖著團扇在樓里走著，看著那些知客們伸手掛著彩絹，王會仙站在樓梯口叫著：“邊上一點邊上一點?！?/br>
    “不對，掛藍色的那條?！?/br>
    “誒，掛反了，哎喲！”

    ……

    來回走動的王會仙一腳踏空，幸好一旁的女妓及時拉住了她。經(jīng)過的女妓們紛紛圍了上來。

    “mama！”

    “mama！”

    ……

    女妓們胡亂的叫著，王會仙擺了擺手，只是扭傷了腳，便開口喊道：“阿丑，你替我去拿些藥膏來，你們該做什么做什么去！別耽誤了掙銀子?！?/br>
    說罷，王會仙一瘸一拐的回了房。

    不多時，便從門外走入一個頭發(fā)枯黃，大臉小眼的婢女，這等長相，在會仙閣里著實有些看不下去了，就連普通人中都不是好看的那一等人。

    “mama。”婢女也跟著喊了一聲，關(guān)上了房門，將藥膏放在桌上，坐了下來。

    王會仙卻對婢女的動作沒有半點說辭，反而憂心忡忡的模樣：“阿丑，怎么了？”

    “那四個人。”婢女說道，“兩個年紀大的，一個是當(dāng)朝的司徒王翰之王老太爺，一個是當(dāng)朝太尉謝糾謝老太爺，年紀輕的，男的是瑯琊王氏的王栩，女的姓衛(wèi)，就是前不久欽天監(jiān)入試的第一名，被陛下直封監(jiān)正的那一個。”

    “喲！”王會仙敲著二郎腿，方才扭傷的腳似是完全好了一半，團扇掩唇輕笑，“兩位一品大員到我這會仙閣來，還當(dāng)真是蓬蓽生輝?。　?/br>
    “這群朝廷大員，瑯琊王氏，會稽謝氏，說著是何等的門第，如何的清高自傲，可這男人吶，不管什么出身，什么年紀，什么身份，不都好那一口么？”王會仙笑了起來。

    “這話不假，可若是要狎妓，帶個女子作甚？”阿丑搖頭，臉上卻不像王會仙那樣有半點笑意，“不對勁，還是提防著點好?！?/br>
    “何須提防？我會仙閣能站穩(wěn)腳，可不僅僅是我這閣里佳麗眾多，崔家大爺和懷國公世子可都是在我這里入了股的，我一個做事的，為難我有什么用？”王會仙不以為意?！拔疫@會仙閣用處大著呢，崔家大爺和懷國公世子可不會袖手旁觀?！?/br>
    阿丑沒有說話只是站了起來，走到王會仙房中靠墻的多寶架旁，轉(zhuǎn)了轉(zhuǎn)正中那只瓷瓶，輕微的聲響過后，從墻中伸出一只圓管，阿丑將耳朵貼在管口，聽著那邊的動向。

    女妓們彈琴吹笛，有嗓子妙的，已經(jīng)開口唱了起來。

    “莫笑那女兒羞，郎站水橋頭，拈花一笑醉風(fēng)流……”

    坐著的四個人沒有一個對女妓不規(guī)不拒的伸手亂碰的，只是喝著酒，很認真的聽著，王老太爺興致不錯，甚至還拿著筷子，輕輕敲著桌子和著歌。

    “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木凋。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贝┲醒b的女子搖頭晃腦的念了出來。

    “好，好景致！”王老太爺撫掌而笑，“江南揚州好地方??！”

    “除卻景美，更美更妙的還要屬人。”女子伸手摸了一把一旁陪酒的女妓，那不規(guī)矩的手觸到了胸前，而后又悠悠的收了回來。王老太爺、謝老太爺跟王栩幾乎同時停下了手里的動作。

    被揩了一把油的女妓愣了一愣：入得青樓的有幾個貞潔烈女的？早就習(xí)慣了，即便不睡她，手上不規(guī)矩動來動去的也多得是，但是如今，被一個女子這般揩了油還是第一次碰到。

    但到底自幼受過調(diào)教的，青樓里的客人都是她的金主，管他是俊是丑，是老是少，呃，是男是女，只要那人喜歡，該主動時還得主動。更何況，又不是沒見過那等龍陽之好的男子，男子可以喜歡男子，女子也自有喜歡女子的。

    女妓這般想著，便扭著腰肢臀部，貼了上來，那穿著男裝的女子笑瞇瞇的順手把女妓抱住摟到了懷里。

    王老太爺、謝老太爺跟王栩都看著她，沒有說話。

    “揚州鹽商富甲一方，除卻做鹽的生意，還做一門生意。當(dāng)?shù)匮拦榔刨I賣面貌姣好的貧家幼女，教她們歌舞，琴棋書畫，長成后再賣出去，與富人做妾或入秦樓楚館。這等方式，同馬商低價買來瘦馬，養(yǎng)肥后再賣出去是一樣的。久而久之，這等女子就被稱作瘦馬?！迸颖е鴳牙锏呐?，笑吟吟的問她，“是也不是？”

    第183章 止損

    女妓一時愣住了。

    那穿著男裝的女子伸手捏了捏女妓的臉，放開了她。

    女妓云里霧里的站著，還沒從被一個女人揩了油的震驚中恢復(fù)過來。

    王栩突然伸手為衛(wèi)瑤卿倒了一杯酒遞了過去。

    衛(wèi)瑤卿接過酒杯，晃了晃，仰起頭，露出修長的脖頸，酒杯端至半空中，卻突然快如閃電一般的砸向了一旁的墻體。

    酒杯落地，碎片散落一地。刷的雪白的墻體上污上了一灘酒漬。

    王老太爺、謝老太爺和王栩習(xí)以為常，倒是女妓們神色大變，有些害怕的靠在了一起。

    變了臉色的不止是女妓們，更有阿丑跟王會仙。

    阿丑摸了摸險些被圓管傷到的臉。

    王會仙白著臉，臉色十分難看。阿丑收回了手，臉色也同樣不大好看，不過比起王會仙的一言不發(fā)，她倒是說了一句話：“沒想到這個女人居然會武?！?/br>
    “本就是武將后代，會武也沒什么奇怪的。”王會仙白了她一眼，“你太心急了?！钡降资窃顾@般急急的就去偷聽他人談話了，連對方到底幾斤幾兩就沒搞清楚，不是自尋死路是什么。

    “早聽說衛(wèi)家的幾個孩子力氣很大，這個衛(wèi)六能單手掄起一張桌子?！蓖鯐蛇€道，“阿丑，不是jiejie我說你，你就是太輕敵了，自是甚高，不將旁人放在眼里，吃虧了吧！”

    “不是。我說的武不是那種武，”阿丑白著一張臉伸手摸了摸鐵管口，濕濕的，放到鼻下聞了聞，一股酒香，那酒透過墻壁滲到了這邊，“她練內(nèi)家功夫，這絕對不是衛(wèi)家能教的?！?/br>
    “內(nèi)家功夫講究傳承，江湖門派之中，也只有核心的門派子弟能學(xué)到?！卑⒊蟠瓜卵鄄€，“我猜應(yīng)當(dāng)是她背后那個七安先生教的?！?/br>
    “那又如何？”王會仙臉上沒了一貫笑容，肅了臉色，“這都是小事，那兩個老爺子才是大事，他們可不是來狎妓的，突然到我會仙樓來，也不知道為了什么。”

    “為了什么你還不清楚么？”阿丑瞥了她一眼，“這里原來是名花閣的地盤，名花閣王家入了股的。一朝出了事，你在這里辦了個會仙閣，有崔家大爺和懷國公世子罩著就當(dāng)沒事了？王老太爺心里恐怕不大舒坦。”

    王會仙搖著手里的團扇：“那我能如何？崔家大爺跟懷國公世子可不是省油的燈，給得少了，他們肯出面？再把王老太爺引來，謝老太爺估摸著又不舒服了，如此這般分下去，我王會仙別說賺錢了，把身家搭進去還差不多，還開什么會仙閣?。〕迷缁丶茵B(yǎng)老算了。”

    “做的好，總有人眼紅，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比誰靠山硬咯?！蓖鯐蓳u著手里的團扇，“王老太爺跟謝老太爺一來，看來除了崔老爺子，還真沒有別的辦法了?！?/br>
    “你現(xiàn)在才知道？”阿丑哼了一聲，“崔籌做靠山跟崔家是完全不同的，但是崔老爺子點頭的話那就不一樣了，崔老爺子的話就等于是崔家的立場。老實說你找崔籌還不如找崔璟來的有用。”

    “我這不是探路嘛！”王會仙搖了搖團扇，“你說的我都懂，可畢竟跟這崔璟不熟，看著是個翩翩佳公子，可這人還是太冷了，我吃不準(zhǔn)。這才選了崔籌，哪知道崔籌不但搞不定老子，連兒子都搞不定，真沒出息！”

    “有出息的話，跟在崔老爺子身邊的就是崔籌而不是崔璟了，那幾個老爺子都活成人精了，他們看中的晚輩自然差不了?！卑⒊笃鹕?，“帶上你手上的籌碼，去見崔老爺子吧！”

    王會仙靠著墻站了片刻，終究是嘆了口氣，蹲了下來，在地上摸了片刻，摸到一處時，敲了幾下，便見地上開出一道口子，王會仙從中取出幾本冊子，神情有些恍然。

    “想我王會仙也是風(fēng)月場中的一代人物，”王會仙笑了起來，笑容有些冷，“天下風(fēng)月場的頭牌，金陵會仙閣也曾有五年由我王會仙掌管，一朝不慎被趕出了會仙閣，又被趕出了金陵。如今到了京城，沒想到又吃了這么一個虧?！?/br>
    “你沒有問題。只是不管是崔籌還是懷國公世子，鎮(zhèn)住一般人是沒什么問題的，可這幾個老爺子出手就未必了?！蓖鯐杀е鴥宰雍舫隽艘豢跉猓拔疫@不是沒想到王老太爺跟謝老太爺兩個老爺子會這般公然不給崔老爺子面子么？”

    “他們不是不給崔老爺子面子，也不是不給懷國公面子，是不給崔籌跟懷國公世子面子。王會仙你是個聰明人，怎么可能不明白其中的關(guān)系？你就想僥幸一把罷了，怎么可能？”阿丑搖頭，“還是趁早去尋了崔老爺子吧！”

    王會仙抱著幾本冊子不語，許久之后，嘆了口氣：“真把這些交出去了，以后就要為崔老爺子賣命了。早知如此，當(dāng)時一來長安，我便直接上門自薦了，也好過現(xiàn)在這般被動?！?/br>
    “不一樣?！卑⒊笳f道，“你若來長安便自薦，崔老爺子未必會答應(yīng)。因為名花閣原本是王家探聽情報的地方，崔王謝三家不會主動損了彼此的面子，所以，崔老爺子未必會答應(yīng)，而且當(dāng)時我也未提醒你。而眼下不一樣，崔籌已經(jīng)做了這等事，已經(jīng)得罪了王家，崔老爺子要做的就是如何補救損失了。還王老爺子一個探聽情報之地明顯不現(xiàn)實，這個人情，王家肯定要討回來。失去一隅，崔老爺子必然要收回一城，這一城就是會仙閣。過去后，把這些冊子給崔老爺子看，還要主動提出，將你手上的四成股再分兩成給崔家，這樣加上原來崔籌拿到的三成股，崔家就有五成了。如此的話，就足夠了。”

    “到手只有兩成了，真是虧死了?！蓖鯐尚睦锊粫晨欤瑓s又無可奈何，這長安城當(dāng)真是給雄心壯志的她吃了一記大大的苦頭。

    “沒有辦法，這就是長安啊！”阿丑推開窗戶，看向樓下來往的行人，“京城，居大不易。你若能在這里站穩(wěn)了腳，便是有朝一日想殺回金陵也未嘗不可?！?/br>
    第184章 當(dāng)年

    大概是幾年前吧，王會仙已經(jīng)記不清楚具體的時日了，總之是幾年前，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去想那個時候的事情了，也不愿意去想那幾年的事情。

    這世間三教九流，她王會仙做的就是下九流的勾當(dāng)。但即便是下九流，她也要做下九流里的狀元。她出生金陵，秦淮河畔的美貌女子數(shù)不勝數(shù)，久而久之，金陵風(fēng)月地的名頭就開始響了起來。開風(fēng)月場所，她王會仙也要做最好的。幾十年的功夫，她終于當(dāng)上了大楚首屈一指的風(fēng)月場會仙閣的mama，天下最有盛名的風(fēng)月美人就在她的手下。那幾年，她真是春風(fēng)得意。當(dāng)?shù)毓賳T沒幾個敢給她臉色看的。

    直到那一年，一個面貌平凡的中年男子，帶著個小丫頭登門了。那個丫頭長得漂亮卻有些黑，似是經(jīng)常在外跑曬得。男子胡子茬啦的樣子，就是這兩個人，幫助眉姬脫離了她的掌控，成為了自由身，也一朝之內(nèi)毀了她的會仙閣。

    她還記得那夜的繁華，金陵會仙閣里燈火通明，亮如白晝，富商高官濟濟一堂。來到京師長安，會仙閣名頭日隆，不乏花魁拍賣初夜之時，京師富豪也一擲千金，但有過那夜的豪擲之后，無論什么樣的拍賣都入不了她的眼了。

    “偌大的金陵會仙閣啊，轉(zhuǎn)手就送給了眉姬?！蓖鯐缮钗艘豢跉?，“我入風(fēng)月場多年，也不曾見到這樣的豪客?！?/br>
    “畢竟是名動天下的廟遠先生啊，難怪眉姬癡癡不忘?！卑⒊蟮恼Z氣波瀾不驚，“又是如此人物，就是久經(jīng)風(fēng)月場的女子，也少有不動心的?！?/br>
    “是啊?！蓖鯐煽嘈α艘宦?。

    阿丑繼續(xù)道：“你也別哭喪著臉了。眉姬是得意了，得了金陵會仙閣又如何，還不是情場失意？那個男人對她只不過是欣賞罷了，根本不喜歡她。而且還死了，她如今那樣活著倒還不如死了算了?！?/br>
    王會仙冷哼了一聲：“所以這長安城我一定要站住腳，在所不惜。世人說起會仙閣只會記得我長安的會仙閣而不會想起金陵的會仙閣?！?/br>
    阿丑道：“你明白就好?？茨愕降滓鍪裁戳?，而眼下，為了將來有朝一日拿回你的會仙閣，帶著你的東西去求見崔司空吧，記住誠意?。　?/br>
    王會仙瞥了她一眼：“這個就不用你教了，我明白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