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宗之看著他：“你要干什么？”

    “當(dāng)然是走咯！”黃石先生看了他一眼，一臉奇怪之色，“你走我當(dāng)然要跟你走啦！”

    “你跟著我干什么？”裴宗之蹙眉，臉上毫不掩飾的嫌棄。

    黃石先生臉色也不見尷尬，只是拎著那一包醬板鴨爬上了馬車：“我也要出城，天光大師讓你我互相照顧，我得看著你?！?/br>
    “你看的住么？”裴宗之搖了搖頭，也未再堅持，“你倒是運氣好，裴行庭給我的手令沒有寫明人數(shù)，可以帶你出城?！?/br>
    黃石先生“嘿嘿”一笑：“我也不是為了出城才上了你的馬車的，畢竟江南之地，一別多年，故地重游，那里的女子柔情似水，沒準(zhǔn)能來幾段艷遇呢！話說回來，上一回在江南，我就遇上了廟遠(yuǎn)那老頭子和那個丫頭，哎，有些人啊，真的是一見如故，相見恨晚啊……”

    車簾拉了下來，是裴宗之拉的車簾，他似乎沒有興趣聽他說舊事，朝車夫比了個手勢：“我們走吧！”

    那身上帶了十枚平安符的車夫揚鞭甩了一鞭子向城門的方向行去。

    ……

    黃石先生看向才走進(jìn)來的裴宗之，干咳了兩聲：“怎么想到走了??！”

    裴宗之瞥了他一眼，嗅著鼻子在一堆包裹里聞了好一會兒，準(zhǔn)確的找到了其中一包，抱在了手里，開始吃了起來，咬下一口，才悠悠道：“不是突然想到的，是裴行庭讓我走的。”

    黃石先生輕哼：“他讓你走你就走啊，你什么時候那么好說話了？你不要面子么？”

    “面子沒什么用，而且我正好也想離開?！迸嶙谥е掷锏某允车溃坝兴氖至羁梢猿龀?，省卻了那么點麻煩?！?/br>
    “誒？不對??！”黃石先生想了想，道，“我記得先前裴行庭不是很看重你么？怎么突然要你離開了？”

    “裴羨之見我整日沒什么事做，在街上晃，很生氣。他說做什么事都能看到我，我陰魂不散，怕我壞事就去同裴行庭告狀了。所以裴行庭就給了我這個手令，讓我離開長安回江南祭祖。”裴宗之說道，頓了頓解釋道，“我其實只是看看而已，并不準(zhǔn)備怎么樣?！?/br>
    這個解釋太過蒼白無力了。

    “我去，告狀啊，小孩子打不過才告狀呢！”黃石先生嘖了嘖嘴，感慨道，“我說呢，怎么突然想到離開了，說那么多，其實就是一句話，你這是被趕出來了啊。你就不生氣嗎？還有心情吃東西？”

    說話間已經(jīng)到了城門口，馬車晃了晃，停了下來，黃石先生同裴宗之走下了馬車。

    非常時期，檢查自然更為森嚴(yán)。

    黃石先生跟裴宗之站在一旁，接受守衛(wèi)嘈雜繁瑣的檢查。他沒有裴宗之那么好的心情，還吃得下東西，只是看向兩邊。

    一隊一隊的士兵在城里巡邏，道路兩邊的行人百姓就算說話也是壓低了聲音，一副人人自危的模樣。

    長安城戒嚴(yán)，即便是刻意壓低了聲音，卻還是能從行人百姓的神情中看出幾分焦躁來，這都閉了一段時日的城了，只有極少數(shù)拿到手令的能出城進(jìn)城。

    大楚民風(fēng)開化，京師長安更是納各地之長，百族之妙，這一點看長安集市各地物料交換的熱鬧就知道了。

    長安很少有這樣的時候，不再包容各地前來的民眾，這讓習(xí)慣了原本生活的百姓本能的生出了幾分焦躁來，開始胡亂猜測。

    檢查沒有什么問題之后，守衛(wèi)終于放行了。

    黃石先生輕舒了一口氣，正要說話，忽地察覺到不遠(yuǎn)處似是目光望來，他本能的回望了過去，那幾個人也并沒有想要躲避的想法，只是微笑著看來，或者準(zhǔn)確的說看的不是他，而是他身邊的裴宗之。

    黃石先生不解，正要說話，便聽裴宗之先他一步開口了：“那是幾個江湖術(shù)士，就是曾經(jīng)保護程厲勝的那幾個，手段可不小，為首那個叫東淺，因外形肖似翩翩公子，于是不少人賣他個面子，叫他東淺公子。”

    “他們不是好人。”

    “這一點不用你說我也看出來了?！秉S石先生感受著望過來帶了幾分惡意的目光，尤其是其中幾個手還搭在了身邊的兵刃上，太明顯了好不好，他哆嗦了一下，催促裴宗之，“我們快走！我看這閉城把這些人關(guān)久了，這動物關(guān)久了都要暴躁，別說人了?！?/br>
    裴宗之應(yīng)了一聲，上了馬車，在東淺公子一行人的“目送”中出了城。

    長安城的大門在他們身后關(guān)閉了。

    黃石先生輕舒了一口氣，不知是不是錯覺，只覺得城外的空氣都清醒了不少，竟有一種逃出牢籠的感覺，真是怪了！

    第396章 管事

    “張卿！”女孩子的聲音有些尖細(xì)，隔了兩輛貨車傳來，她快步走到馬車邊，也不管馬車?yán)锏娜诉€沒探出頭來，便爬了上去，少傾，便拖下一個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雞窩頭，臉上還有似醒非醒的茫然之色的少年。

    少年被她拖了出來，因太過突然，搖搖晃晃了好一會兒才站定，五官都快擠在一處的望了過來：“紅果兒，你有什么事嗎？”

    紅果兒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跺了跺腳，每每來尋他，都是這么一句話，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不解風(fēng)情吧！她想著自己看到的話本子上的描述，心道。

    但少年不懂女孩子心里的糾葛，旁的人并不代表不懂。

    有好事的仆役朝紅果兒擠了擠眼：“哎，這小子還小著呢！不解風(fēng)情??！”

    有仆役哈哈接口道：“哪里小？”

    這群商隊里的仆役早練出了厚臉皮，不在意的在大庭廣眾之下飚著葷話。

    紅果兒再如何還是個女孩子，少女心有之，臉皮也有之，這種葷話卻是聽不懂的，聞言只是皺了皺眉，煞有其事的盯著面前的少年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點了點頭：“確實有些瘦??！”

    那兩個一旁飚葷話的仆役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紅果兒聽不懂這樣的葷話，也不曉得他們?yōu)楹伟l(fā)笑，只是跺了跺腳，看向?qū)γ娴膹埱洌吡艘宦暋?/br>
    化名少年張卿的衛(wèi)瑤卿眼下只是個半大的少年，當(dāng)然也聽不懂這種葷話，聽懂了也裝作沒聽懂，她又不是真正的男人，不明白男人在此事上有什么好糾結(jié)的。所以這種葷話，在她看來無聊的很。

    商隊自那日加了兩輛馬車進(jìn)來便一直在趕路，這幾天天氣又好，商隊也走的快，只每隔一段路停上一停，到水源附近補補水，讓馬匹休息休息，繼續(xù)趕路。

    這樣的趕路法，自然沒有多余的時間去敢路邊的行腳店與驛站了，幾日的干糧和水吃下來，用綠林好漢那句話講就是“嘴里快淡出鳥來了?！?/br>
    早上干饃饃配水，中午干大餅配水，晚上半個饃饃半個大餅配水。一想到嘴里吃的東西，每個人的臉色都變的蠟黃了起來。

    有人拔了幾根草放在嘴里嚼著，衛(wèi)瑤卿也拔了兩根，順帶給紅果兒遞過去一根。

    青草味不見的好到哪里去，卻是這幾日口中難得的其他的味道。

    衛(wèi)瑤卿嚼了一根又一根，暗自嘆道：真是墮落了，原本無rou不歡，現(xiàn)在吃草都覺得美味。

    “張卿！”一旁的紅果兒抓著他一只臂膀搖晃了起來，看到她回過頭望去時，卻又一把松開了手，哼了一聲，轉(zhuǎn)頭看向一旁，只是這個轉(zhuǎn)頭轉(zhuǎn)的不太徹底，少女一邊轉(zhuǎn)頭，一邊還時不時偷偷拿眼睛瞟她。

    這干嘛呢？衛(wèi)瑤卿不解，按理說她也是個女人啊，應(yīng)當(dāng)能理解她啊，但有的時候她真的不理解。怎么又莫名其妙的使小性子了。

    “再過兩日就能入城了，到時候你……”女孩子突然扭扭捏捏了起來，手里無意識的攥著發(fā)梢。

    “下雨了?！毙l(wèi)瑤卿突然出聲打斷了她的話，抬手察覺到有雨滴落到頭上，連忙起身，向車隊走去。她現(xiàn)在可是易容的，千萬不能叫雨淋到了。

    方才飚葷話的兩個仆役大笑著“小子不解風(fēng)情”。

    紅果兒氣的扭頭跟了上去，路過張卿的馬車時，到底還是沒忍住，掀開車簾，狠狠地瞪了少年一眼，才轉(zhuǎn)身跳下了馬車。

    坐在馬車?yán)锸樟艘挥浹鄣兜男l(wèi)瑤卿舒了口氣喃喃道：“女孩子真是麻煩！”她可從來沒有這種叫人摸不透的舉動。頓了頓，手摸向一旁那把古舊的傘。嚴(yán)格來說，這才是她身為張明珠時的舊物之一。

    打通的傘柄里裝了不少東西，以蠟封口，但更重要的是這把傘。在逼仄的空間里，她撐開了傘，不管是傘骨還是傘面都像是一把用了許久的油紙傘，看起來平平無奇。

    只是……她握著傘柄轉(zhuǎn)了轉(zhuǎn)。“嚓”一聲輕響，原先看起來平平無奇的油紙傘立刻變了，傘骨中的夾層是一排薄薄的鐵片每道傘骨中都藏著一片扇形的鐵面，這樣一聲輕響，所有傘骨中隱藏的鐵面都彼此鏈接起來，油紙傘頃刻變成一件密不透風(fēng)的盾牌。

    傘柄再次轉(zhuǎn)了一下，“嚓”又是一聲輕響，傘骨頭處冒出了一排數(shù)寸長的尖銳鐵刺，發(fā)出滲人的光澤。傘柄在手中微微晃著，似乎還能轉(zhuǎn)下去，她卻沒有繼續(xù)下去，只是回轉(zhuǎn)了兩次，重新將它恢復(fù)成了原來的樣子。

    江南多雨，是快入界了，商隊里的客商們檢查著貨車上的遮雨布，待查出沒有問題之后，再次啟程。

    商隊的管事也就是紅果兒的叔叔約莫三十多歲的模樣，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容貌平凡到走在路上很少會有人向他望去。但這一路行來，這個看似普通的管事卻能令商隊中各種各樣的人，不管客商還是仆役，都對他言聽計從，從無異議，而且一路而來，行事似乎從未出過差錯。

    倒不是個尋常人物，衛(wèi)瑤卿感慨道。這幾日通過紅果兒的描述，她也知曉了這看似尋常的管事，卻是如今魯商商幫中排的上號的人物。

    不簡單?。≈辽俑覍⒛莾韶涇嚨臇|西放在她這個并不算知根知底的外人面前，這膽量遠(yuǎn)非尋常人可比。

    那兩貨車的東西是管事親自檢查的，遮雨布也是他親自安置的，足可見他對這兩貨車事物的看重，甚至毫不掩飾自己的看重，但整個商隊中卻無一人敢偷偷摸摸接近商隊的。她自然也應(yīng)當(dāng)如此，收留一個沒有好奇心的少年對管事來說無關(guān)痛癢，但若是少年好奇心足了，那就難說的緊了。

    檢查妥當(dāng)之后，管事拎了一件蓑衣，走到她的馬車邊，敲了敲馬車壁，而后待她掀開簾子，便將蓑衣扔了進(jìn)來，看著她：“你這后生也不出去逛逛，整日呆在馬車?yán)锊挥X得乏悶？”

    衛(wèi)瑤卿回道：“得蒙管事收留，自然要看好我自己馬車?yán)锏氖挛??！?/br>
    管事笑了兩聲，表情柔和了不少：“我要聽真話?！?/br>
    沉默了一下，衛(wèi)瑤卿老老實實回道：“我懶?！?/br>
    確實懶，分配給這少年的活計，他經(jīng)常偷懶，呆在馬車?yán)锎蝾?/br>
    倒是誠實！笑過之后，管事看著她道：“我商隊里的貨物，誰敢動？”

    “那管事，我……”衛(wèi)瑤卿拿過蓑衣，“我下次不偷懶了?！?/br>
    “我哪來的功夫管你偷不偷懶？”管事說著，目光轉(zhuǎn)向四周，似乎是在注意著周圍的動向又似乎在注意著什么人一般，邊看邊道，“既然偷懶，原先的活計就不用你做了，你只用幫我做一件事?！?/br>
    “什么事？”衛(wèi)瑤卿有些驚訝的看著他。

    管事說道：“你前面兩輛貨車上的東西，交給你看管了?！闭f罷，便拿起手里的號角吹了起來，商隊要啟程了。

    車隊悠悠的走了起來，衛(wèi)瑤卿還保持著原先的姿勢，半晌之后卻是笑了：這管事還真有意思。知道她愛偷懶，還告訴她哪來的功夫管她偷不偷懶，卻又讓她幫忙看著那兩輛貨車上的東西。

    如此自相矛盾的話語只是告訴了她一件事：那兩輛貨車上的東西或許會丟，讓她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要多管。而且見他之前看向四周動向的樣子，似乎在小心著什么人一般。

    第397章 入城

    從啟程開始就一直在下雨，一天一夜，路上泥濘不堪。按照輿圖上顯示的位置，還有一日就能入城了。

    即便是在逼仄的馬車空間里，衛(wèi)瑤卿頭上還是帶上了防雨的斗笠。她或許不算頂聰明，但那管事的意思她聽懂了，可能會有敵襲。

    她沒有打算與那個管事攀交情，縱然魯商商幫赫赫有名，又縱然那管事是個極厲害的人物，但她不是真的迷途少年，不想搭上這條看起來不錯的船，她只是個過客。

    所以能聽懂話，不壞事就夠了，剩下的就不歸她管了。

    她相信一個在魯商商幫中說得上話的人物絕對不是普通人，所以與她所說的話定然也非空xue來風(fēng)，她只要帶著斗笠，避免被波及到就好了。

    雨還在下著，今夜路上黑漆漆的，實在是無法行路了，商隊吹響了號角，準(zhǔn)備入林避避雨再走。

    她沒有下馬車，吃了兩口干糧喝了點水，就閉上了眼睛。

    雨夜一片漆黑，火把也點不著，可謂伸手不見五指，淅淅瀝瀝的雨聲又掩蓋了不少聲音，正是暗夜行動的好時候。

    雨聲中有輕微的聲音靠近，她能明顯的察覺到有不少人靠近了前面的兩輛貨車。

    管事有意放水，偷不走還真對不起這天時地利人和了。

    不過變更橫生，商隊中有高手。

    眼下仆役們都呆在車?yán)锉苡?，沒有人離開馬車，若非靠的近，她也不會清晰的看到一閃而過的火折子，以及驚鴻一瞥間，著黑衣的人與商隊中幾個隨行的劍客在交手。

    最最重要的是遮雨布被翻開了一角，貨車被劃拉開一個大大的口子。

    雖說沒有組裝起來，她也只看了一眼，卻清晰的看到了貨車上巨大的弓弩與疑似底架的事物。

    好家伙，巨型的弩車?。?/br>
    除了軍營里，誰有這等東西？而且看這大小，還不是每座軍營里都有的。雖然只是幾個零散的部件，但她還是可以肯定，若是拼接起來，應(yīng)當(dāng)是她所見過的最大型號的弩車了。

    能并列大楚五大商幫之一，果然膽子不小。這種商幫自然有朝廷的扶持，偶爾運些違禁的事物，譬如魯商商幫運些鹽鐵她也覺得實屬尋常。但運上了巨型弩車，這任意一個稍懂局勢的人看到這一幕，怕是都會看的出，此事定有陰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