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劉氏陰陽術(shù)的霸道狠戾，張氏的手段一向更為溫和，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就連陰陽術(shù)亦是如此。南張北劉一剛一柔，這是我等陰陽術(shù)士所公認(rèn)的。劉氏的陰陽秘術(shù)，就連長生這樣的秘術(shù)做起來也是一樣的霸道剛烈，直用逆天輪換的大陣，用天下萬物的生機(jī)，求一個長生的機(jī)緣。張氏便是有陰陽秘術(shù)，必然也是更為柔和。”東淺公子看著她道，“衛(wèi)天師，你可聽說過天生道骨？”

    衛(wèi)瑤卿點頭：“自然聽過。陰陽道術(shù)始祖張道陵、助太宗開朝立國的張魯?shù)辣闶翘焐拦??！?/br>
    “不錯，有這種奇骨的人必然是修習(xí)陰陽道術(shù)的奇才，張道陵生而知陰陽術(shù)，張魯?shù)栏遣皇榔嫒耍@樣的人真是受上天眷顧?！睎|淺公子道，“傳聞天生道骨能與百鬼夜行，能游走天地陰陽，能同鬼差進(jìn)出陰司。你說他是人也是人，你說他是鬼也是鬼，因為周身氣息鬼怪親近，這種人幾百年也未必能出一個?！?/br>
    “那又如何？”衛(wèi)瑤卿反問他。

    東淺公子看著神情始終淡淡的女孩子，也不急，只繼續(xù)道：“不如何。劉氏對于張氏長生的秘密，只有四個字：奇骨養(yǎng)魂。奇骨，這天下能當(dāng)?shù)蒙掀婀堑囊仓挥兴^的天生道骨?；蛟S這世間天生道骨的不止有張道陵、張魯?shù)纼扇?，但有史記載的卻有他二人。陰陽術(shù)這種東西本就奇怪的很，就像多數(shù)人家?guī)装倌暌膊怀鲆粋€有陰陽眼的，更別說有陰陽眼又有天賦的了。但張家、劉家這兩族卻世代人才輩出，說到底這種事情還是要看天眷顧。道骨這種東西應(yīng)該也同陰陽眼一樣，看天眷顧?！?/br>
    “天生道骨這樣的人也可說是天生的鬼怪，而且不懼烈日高陽，不懼世間陽氣，可以說是簡直毫無弱點?！睎|淺公子嘆了口氣，“修習(xí)陰陽術(shù)之人誰不想要這樣的天生道骨呢？可惜，這世間事本就絕對公平的，若是人人天生道骨，那么也就不稀奇了。”

    衛(wèi)瑤卿抱著手里的傘，看著他，神色依舊平靜而淡然。

    “我在想被奇骨養(yǎng)的魂是不是短時間內(nèi)也同那些天生不懼烈陽的鬼怪事物無異？若是附身在一個剛好死去、又皮囊與之相合的人身上會如何？是不是同普通人別無二致？”東淺公子笑看著她，悠悠開口道，“衛(wèi)天師。”

    “一個仆婦口中已死的女子，突然活了，那些仆婦并非大夫，當(dāng)然也沒有人能證明這個女子當(dāng)時確實是死了，所以，這是一個巧合；一個早夭之相的女子，突然過了命劫，有了陰陽眼，這也是巧合；有陰陽眼的女子天賦過人，陰陽術(shù)這種東西本就吃天賦，沒有什么可教的，一切只憑悟性，這也是巧合。巧合太多、除了她自己，沒有人能知曉這到底是真是假。你說對吧，衛(wèi)天師？”

    衛(wèi)瑤卿看著他點了點頭，仿佛根本沒聽明白他的意思一般。

    “不是每一個人都有天生道骨這條路可走的，所以，我們只能走另一條路。”東淺公子伸手一指，濃霧隨著他的指向分開一條岔路，這是濟(jì)南城中的方向，“萬物求生，衛(wèi)天師，你也能理解吧！”

    “不能?！迸⒆訐u頭，“你想長生可以，用你自己的東西去換，沒有人會阻止你。但你用他人的性命，來逞私欲，這不行。”

    “那就沒什么可說的了。”東淺公子看著她，手一拍案幾，眼前景象仿佛割裂開來一般，案幾上誰也沒動一口的茶碗向她這邊飛來。

    女孩子手里的傘面一撐，茶水潑在傘面上化為一縷黑煙。

    “衛(wèi)天師，這是在下的陰陽幻境?！睎|淺公子看著她道，“在我的陰陽幻境里如此不識時務(wù)豈不是托大了？”

    “誰知道呢？”女孩子笑了笑，手指放到空中打了個響指，“說不準(zhǔn)東淺公子在做夢呢！你再看看這是你的幻境還是我的幻境？”

    綿密的細(xì)雨從空中降落而下，落在手臂上，頃刻就黑了一片，是墨。一滴墨水投入濃霧之中逐漸渲染開來。

    濃霧散去，轉(zhuǎn)而的是站在夜空下的兩個人。

    女孩子從傘后探出頭來，朝對面站著的人笑了笑：“東淺公子，這是本天師的陰陽幻境。在我的陰陽幻境里如此不識時務(wù)豈不是托大了？”

    “呵！”東淺公子一聲冷笑，環(huán)顧四周，“你就不奇怪為什么此處只有你我二人，那些大人與我身邊其他幾個人去了哪里？”

    “不知道，我活著就行了?！迸⒆幽抗饩o緊的盯著他，“只要殺了你，能回去交待就行?！?/br>
    “還真是夠狠的，這一點倒是同在下有幾分相似?！睎|淺公子勾了勾唇，便在此時腳下一陣劇烈的顫動，他眼神微閃，“不過我現(xiàn)在沒工夫跟你玩了，你不妨看看藏龍山上那些尸氣還有多少沒有流到這泉園來?！?/br>
    他一轉(zhuǎn)身，手指劃開這夜空，外頭的濃霧瞬間涌了進(jìn)來，同濃霧一同進(jìn)來的還有影影綽綽的人影。

    “我把藏龍山上那塊墳地的主人們請到這里和你一起玩，望你玩的開心?！睎|淺公子朝她揮了揮手，轉(zhuǎn)身一腳踏入了濃霧之中。

    ……

    ……

    張?zhí)鞄煹暮圹E早根深蒂固在整座濟(jì)南城中了，泉園正中十丈見方的石板上就刻著一張巨型的八卦羅盤，這本是名家設(shè)計用作定園之用的，眼下卻有人在其正中黑白太極魚的位置架起了兩座銅鼎，一座在黑，一座在白。

    兩座銅鼎也將八卦兩側(cè)割裂開來，一側(cè)放置著一個面色枯槁、行將朽木、昏死過去的老者；另一側(cè)赫然就是堆砌的那些原先守在園外的人。那些人此時卻雙眼放空的坐在地上，手中虛虛晃著，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這些武夫不必放在眼里?！庇袀€著道袍的老者指著一側(cè)三個早已昏死過去的人訓(xùn)斥身旁那個中年男人，“若不是這陰陽幻境乃是東淺公子所造，方才就險些讓這三人逃了！”

    “到底不是一般人，雖說昨日才他們身上下了蠱，但一不留神就醒了?！北挥?xùn)斥的中年男人臉色不善，“這也不能怪我，這些人活著就是麻煩，不如殺了了事。”

    第899章 逢春

    “現(xiàn)在還殺不得，把握不好分寸?！蹦抢险邠u頭，看向從濃霧中走來的年輕人，喊了一聲“東淺公子”。

    “方才怎么回事？”剛才一陣劇烈的震顫，他便暫且沒有與那個女子糾纏，怕出了什么事，便先回來了。東淺公子目光一一從面前幾人身上略過，見他們形容狼狽，再看到一旁昏死過去的那三個人，當(dāng)即就反應(yīng)了過來，“是他們？”

    “到底不是普通人，醒的早了?！崩险哂媚_踢了踢那三個人道，“就怕他們什么時候醒來，此時又怕把握不好分寸，到時候還要用他們來抵平衡大陣?！?/br>
    東淺公子抬頭看了眼那躺在地上人事不知的老者，眼下那老者身上只穿了件破舊的麻布外衫，想必任誰也想不到這就是幾個月前還高高在上、素日里難得一見的京城老牌世族薛家的國公爺。不過幾個月的時間，一敗涂地，逼得不得不離開京城。

    “正好拿他來試試劉氏的這個辦法管不管用。”東淺公子立在一旁，“開始吧！”

    話音剛落便聽到一聲巨響。

    “怎么回事？”有人驚呼。

    東淺公子看了眼發(fā)出巨響的方向，眉頭蹙起，略一思索便搖了搖頭：“不用理會！是姓衛(wèi)的丫頭弄出來的動靜！”

    剛說完又是一陣巨響。

    “這還響個沒完了！”有人憤憤轉(zhuǎn)頭怒道。

    又是一陣巨響。

    “她是要將這園子炸了么……”

    “隨她去吧！”東淺公子制止了忿忿不平的身邊人，看著微微晃動的兩座銅鼎，“眼前這件事更重要?！?/br>
    尸氣、生氣都能借用這兩座大鼎自行轉(zhuǎn)換。

    “所求必先所予，此乃天地陰陽平衡之道?！睎|淺公子雙目亮的驚人，垂在身體兩側(cè)的雙手不住地發(fā)抖，“我倒要試試這是不是真的?！?/br>
    ……

    ……

    三月的濟(jì)南府一向細(xì)雨連綿，大早上推開窗戶便能看到撲面而來連成線的細(xì)雨，夾雜在空氣中，帶著水汽的味道，宋二打了個哈欠，身上披了件外袍就自房內(nèi)走了出來，只一眨眼，便看到了坐在窗邊盯著外頭發(fā)呆的張解。

    像旁人家七八歲的孩子在做什么？嬉鬧、玩耍、貪食，但絕不是這樣安安靜靜的坐在窗邊看著外頭出神。

    “張小公子?！彼紊┳佣酥斜P走到他身邊，將碗里的雞湯遞了過來，“喝湯了?！睆埿」舆€在長身體的時候，他們眼下別的做不了，可這喂孩子卻要喂好了。

    張解接過湯道了聲謝，緩緩喝著湯，看向窗外。

    “雨好像大了不少……”宋嫂子感覺到外頭刮進(jìn)來的雨絲力道越來越大，便擦了擦手，走到窗邊準(zhǔn)備關(guān)上窗戶。

    天邊悶雷滾過。

    “要下雷雨了么？”宋二跨過門檻走了進(jìn)來。

    “干打雷啊！”宋嫂子看向天邊，又一道悶雷滾過。

    雷聲滾滾，狂風(fēng)吹亂人的額發(fā)，讓人有些睜不開眼。雷聲一下一下的響起，仿佛錘頭落下錘裂天際。

    “七下了。”張解端著還剩半碗的雞湯看向雷聲滾來的方向，“藏龍山的方向，響了七道雷聲。”

    話音剛落，便有白光閃過，春雷將天空撕裂，映出站在窗前的幾人面白如紙，雨水瓢潑而下，將滿園的花草枝葉打的凌亂不堪。

    張解渾身已被瓢潑的雨水澆透，宋嫂子回過神來，忙將他拉往里屋，摻雜了雨水的雞湯被胡亂的放在了桌上，小小少年垂眸，瞳黑如漆，任宋二和宋嫂子拉扯著向里屋走去。

    ……

    ……

    一生一死、一求一予、一陰一陽，太極陰陽的兩端是兩座交換生息的陰陽鼎。躺在地上形容枯槁的老者一動未動，依舊瘦弱的身體卻仿佛有了生機(jī)一般，那上了年歲褶皺昏黃的皮膚，漸漸變得光滑而健康，鬢白的發(fā)須染上了墨色，雙目睜開，無神茫然的雙目漸漸添上神采。

    華發(fā)轉(zhuǎn)黑、雞皮鶴顏轉(zhuǎn)為青春年少，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怕是誰也不會相信。

    “枯木逢春，簡直神乎其技……”

    “神乎其技你個頭！”衣衫凌亂、神情狼狽的女孩子大步而來，整個人氣勢十足，彷如一道利劍，劈開了濃霧，她一把扯掉頭上歪歪斜斜的官帽，咳了兩聲，用手擦去嘴角呃血絲，指著天怒道，“你們要逆天而為，問過天同不同意了么？”

    話音剛落，白光閃過，春雷割裂開陰陽幻境中nongnong的白霧，幻境被破，幻境的主人東淺公子也好不到哪里去，口中吐出了一口血，單膝跪地，看向泉園四周的雷火。

    縱然春雨細(xì)密，卻阻不住如此大的雷火，整座泉園此時已經(jīng)燒了起來。

    “去攔住她！”東淺公子雙目緊緊的盯著那交換的陰陽兩鼎，目中神采愈發(fā)的狂熱，面對周圍火海他也不急，轉(zhuǎn)頭扭動了八卦陣盤一旁園引水的閘口。

    無數(shù)暗河的水流涌入泉園。

    “胡老爺還真是費心了。”東淺公子冷笑。

    三個被束捆在地上的陰陽術(shù)士已經(jīng)醒了過來，此時皆不可置信的看著那陰陽兩鼎的兩側(cè)，容易老先生目光一滯：“天譴……”

    從藏龍山借來的陰氣愈發(fā)稀薄，又有泉園外的生氣被借入園中。

    ……

    無端打了幾道春雷，讓濟(jì)南街頭行走的路人也是嚇了一跳，手中雨傘斜了斜，繼續(xù)邁腿向前走去，下一刻卻聽一聲尖叫陡然響起。

    “啊——眼睛！我的眼睛看不見了！”

    這不是一個人，而是整個濟(jì)南街頭隨處可見。就連關(guān)在宅院之中，并未出門的張解等人也聽到了外頭的慌亂。

    整個濟(jì)南府恍若人間熔爐，災(zāi)禍遍地，有倒塌的房屋，奔涌而出的泉水，河流逆漲，花草枯萎。

    換了一身衣裳的張解仍然坐在窗邊，聽的一聲瓷碗落地，那摻雜了雨水的雞湯灑落一地，整個家宅晃動。

    “怎么回事？”宋二詫異的拉著張解沖到院中，“濟(jì)南城地動了？”

    地動也屬陰陽司、欽天監(jiān)管轄，別人十次里面九次也算不準(zhǔn)也就罷了，可衛(wèi)天師在這里，若有地動，她為何不提早告知他們？

    “不是地動。”張解指向院子角落里突然生出的長短不一的石柱道，“這是陣法，護(hù)宅的陣法啟動了?！?/br>
    第900章 為鼎

    張家祖宅的護(hù)宅陣法當(dāng)然不會無緣無故自啟而動，不過是察覺到了人間熔爐在外，想要護(hù)住一方平安罷了。

    “你們聽到什么聲音了么？”張解抬頭看向藏龍山的方向，“很低?！?/br>
    似牛鳴卻又非牛鳴，如虎嘯卻又非虎嘯，低沉響動，每一聲，腳下山河震顫，讓人心生畏懼。

    “什么聲音？”宋二茫然的環(huán)顧四周，他們是會內(nèi)家功夫的高手，按理說當(dāng)耳聰目明，比張解這孩子耳力更佳才是，眼下卻什么都聽不到。

    “藏龍山上有龍么？”張解指著藏龍山的方向問道。

    宋二沉默了下來：這他哪兒知道。張小公子哪里都好，就是太好學(xué)了。問的東西，十次有九次，不，十次都是他所不知道的。

    “藏龍山上有龍么？”問出這句話的可不只有張解，還有泉園之中的東淺公子，那一聲低沉的吟嘯他也聽到了。

    女孩子轉(zhuǎn)身躲開了那兩個江湖術(shù)士的攻擊，尖叫道：“天譴之下，都等死吧！”

    聲音尖銳，刺破耳膜。

    耳邊隆隆聲響，濟(jì)南城雨水不少，可卻是細(xì)雨連綿，像如此隆隆巨響的聲音卻是只有湖水倒灌而下才會發(fā)出的響動聲。

    ……

    “洪水來啦！”本是人間熔爐，有人眼尖看到藏龍山上水流奔騰倒灌而下，百姓慌忙避亂，聞訊趕來的府衙官吏看著自上而下的洪水，神情漸漸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