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蠱童(三)
除了結(jié)果駭人聽聞,其實整件事情都沒有可講的。 無非一個生性暴躁驕縱的母親,從事服務(wù)業(yè),接受著外面莫名其妙的惡意,然后以另一種方式發(fā)泄到家庭里。她一邊好強地把自己的未來安排的光鮮亮麗,一面又在逼仄而窘迫的生存條件下怨天尤人,她逆來順受的丈夫和沉默寡言的女兒都是這巨大落差的發(fā)泄口。 “我沒長大時打我爸,我長大了就是我,有幾次因為骨折送進過醫(yī)院,耽擱了不少課程。我其實也好奇這個家庭是怎么組建起來的,但從來都知道不該問。” 事情過去了太久,時間已經(jīng)修復(fù)了大部分的傷疤,歸海夢可以很平靜的敘述這件事,好像是在講別人的故事。 “后來,她就變得越發(fā)不可收拾,辭職,逼我退學(xué),有幾次甚至想把我從樓上推下去,這個家沒有一天不在吵架,唯一安靜下來的一次是警察帶走了我mama,我報的警。” 她甚至是可以笑出來的。 “然后她被送進精神病院,我被送進福利機構(gòu)。挺公平的?!?/br> 卓槐靜靜聽著,她忽略了絕大部分的細節(jié)和坎坷,十幾年遭受的虐待聽起來就顯得云淡風(fēng)輕,其后的獨孤寂寞和旁人的憐憫同情就更無足輕重。 好像只要可以不提,就可以當(dāng)成不存在。 ——不是這樣的。 卓槐很想問問,你是怎么長成這般模樣的? 在命運給你破開一條又一條可以墮落的歧路,在惡意四處流竄填滿你最需要被依靠的青春時,你是怎么可以避開淤穢,變成一個愿意相信陽光,愿意擁抱善良的人的? 卓槐記得自己嫌棄過她同情心泛濫,現(xiàn)在他有些后悔。 “別用這種表情看著我?!睔w海夢拎起睡衣想要套上去,眉眼都還是彎的,“可能也算因禍得福,被人拿異樣的眼光看久了,見鬼以后反而很容易接受被當(dāng)成神經(jīng)病看待。” 卓槐扯著她的衣服,有點生氣:“這算什么因禍得福?” 歸海夢眨著眼睛一臉無辜地望著他,語氣有種坦然的理所當(dāng)然:“對于我來說,已經(jīng)算是好事了啊?!?/br> 卓槐簡直要被她氣笑,又心疼她活得卑微而不自知,泄恨似的咬了一下她的肩頭,在看到她肩上的傷痕又黯然:“沒試過祛疤的藥物?” “……沒錢?!?/br> 成年了,學(xué)費都要自己掙的,哪有這么多空余。 卓槐拿指腹摩挲著她肩頭的傷疤,心里接連生出一個又一個念頭,又一個個地擦除,心里一直壓著的一個念頭被不經(jīng)意地說出來:“其實我可以……” 尾音戛然而止。 歸海夢茫然地看著他:“你可以什么?” 卓槐眼里罕見生出些欲言又止的糾結(jié),他眸色偏黑,此刻抬了眼瞧她,就像一灣夜河在仰望月亮,微波蕩漾,涼而纏綿。 “……算了。”卓槐偏了偏頭,又轉(zhuǎn)回來,剛才的神情仿佛是錯覺。 歸海夢愈發(fā)莫名其妙,被他這一折騰,衣服也沒穿,十月深夜的風(fēng)吹得她打冷顫,小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正要扯被子蓋在自己身上時,卓槐又拉住她。 歸海夢有苦說不出,無奈道:“哥哥,我冷。” “……對不起?!?/br> 他這句抱歉過于鄭重,歸海夢都懷疑他道歉不是為了這件事。 她擺擺手說了句沒事,又開始彎著腰拽被子。 “做我女朋友。” 卓槐同學(xué)斬釘截鐵,擲地有聲:“或者起碼給我一個能追你的機會?!?/br> 歸海夢扒拉被子的動作頓了足足三秒鐘,轉(zhuǎn)過頭來驚愕道:“你剛剛說的是疑問句還有肯定句?” “是個請求句?!?/br> 這哪里算是請求句?這么面無表情毫無語氣波瀾地說出這句話,簡直就跟霸總說你這個迷人小妖精一樣,說完就能直接上手上嘴上床了啊喂。 歸海夢都做好被壓倒的準備了,到頭來居然還是個請求? 歸海夢微微張著嘴,毫不掩飾地表達自己腦袋里許多問號,連冷都忘了,好半天見卓槐沒有收回話的意思,傻愣愣地問他:“為什么呀?我不需要你的同情?!?/br> 對方回答得很干脆,卻是避重就輕:“我不會用這種方式來同情你。” 女孩就更不解了:“我并不覺得,跟你看到同一個世界就能讓你對我刮目相看,你明明天天都覺得我蠢,哪門子的心血來潮?” “我也沒有心血來潮。”卓槐覺得歸海夢都會鉆牛角尖的,平時親她也沒見她要問為什么,“我很清楚我剛剛問了什么,而現(xiàn)在我在等你的答案?!?/br> “你好強勢哦。”歸海夢不滿地控訴他,“說是等我的答案,瞧著像在學(xué)生會復(fù)試上冷冰冰給我答案一樣。” 卓槐被接連吐槽,不太自然地掩了下鼻,刻意地把語氣放得沒那么涼:“那我可以再問一遍,盡量溫柔些?!?/br> 他自己說溫柔些的時候都帶著不確定的語氣。 他從小就知道溫柔并不會在惡鬼面前保護自己,唯有威懾力才能讓他的生活看起來跟別人沒有區(qū)別,才能讓他在別人怪異的目光里堅持自我。 淡漠是他的保護色。 他其實……不知道自己應(yīng)該如何溫柔。 好在歸海夢只是搖了搖頭:“不是的,是我因為沒有戀愛過,不知道什么叫喜歡。如果我沒有心動而去答應(yīng)你,對你而言是傷害。” 她彎起了腿,一個非常沒有安全感的保護自己的姿勢。 卓槐想了一下,撐著床邊吻她,歸海夢乖順著接受了這個親吻。 “你沒有推開,說明至少你不討厭我?!?/br> 卓槐離她很近,只需要微微低頭就能重新含住她的唇,燈光下他鴉睫微微垂著,在眼瞼處落下一片小小的陰影。 歸海夢就真的相信了他:“那好吧,我答應(yīng)?!?/br> 反正初吻都沒得莫名其妙,初戀潦草一點也無所謂,她不怎么在乎,況且卓槐他確實長得好看,不虧。 卓槐得到肯定答案,重新去吻她。 歸海夢卻小小驚呼了一下,拽了卓槐,有點害怕的:“那個孩子他出來了?!?/br> “……” 卓槐陰沉地瞥過去,盯著那個瑟縮的孩子。 歸海夢看不見,一邊恐懼又一邊好奇的:“他跟你說什么了?” “他說,救救她。”卓槐轉(zhuǎn)頭問歸海夢,“救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