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海夢掉進了下一個地方。

    用詞準確，她順路走著走著，忽而腳下一輕，直直墜到了某個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里，要不是因為始終抓著卓槐，只怕現(xiàn)在兩人已經(jīng)被沖散了。

    落地的時候聽見撲通一聲，她被濺了滿身的液體。

    歸海夢踉蹌著起身，去抓身邊的人：“卓……”

    完整的音節(jié)被一只手捂住，那人在她耳邊極低聲地警告：“別說話！”

    聲音非常小，所幸四周太安靜了，歸海夢聽得清楚。

    她閉了嘴，轉(zhuǎn)頭打量周遭情況，但很遺憾，又是這種什么都看不見的暗，即使是在無聲的寂靜里，都沒法看見說話人的面容，只能憑直覺勾勒一個隱約的輪廓。

    沒有任何能借光的物體，歸海夢試著向前挪了一小步，又是嘩啦一下，她膝蓋以下是冰涼無溫的液體，她好像掉進了河水里。

    歸海夢停在原地，因為怕發(fā)出聲音，然后手向四處摸索，然后抓到了什么東西，那東西挺軟的，摸得像是個人，她觸到一些凹凸不平的東西，然后是一束細密的長絲狀物體……

    歸海夢一僵，頓時松了手。

    好像是個人頭。

    她抬頭看了看，全黑，毫無發(fā)現(xiàn)。

    歸海夢摸著自己的背包，然后拿出手機調(diào)成靜音模式，給卓槐發(fā)消息：“你在哪里？”

    卓槐回的很快：“打開手電筒，但別說話。”

    歸海夢照做，四周頓時亮起來，在看清楚周圍環(huán)境時，她震在了原地。

    血，像河一樣的血液里夾雜著漂浮的碎rou、殘肢、人頭，原本她還沒感覺，現(xiàn)在她輕易聞見空氣里濃厚咸腥的鐵銹味，還有腐爛的惡臭。

    這里應(yīng)該是個封閉空間，不然味道不會這么濃，血液不會堆得這么厚，歸海夢往旁邊走了走，碰到了木質(zhì)的像墻一樣的阻礙，摸著瓷實，四處飛濺著血團，摸不到出口。

    卓槐循著光牽住她的手。歸海夢移了移手機，這個空間不算大，挺窄但長，剛才提醒她噤聲的是個二十來歲的青年，除了他，遠處還有一個偏胖的男人，牽著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

    以及……

    歸海夢彎腰看著蜷在角落里的一團，靠李小琬認出來：“唐詩？”

    那一團幾乎已經(jīng)不算是個人了，整張人皮潰爛，起膿包，四肢水腫，連五官都辨別不出來，泡在血水里，像個腫塊。

    李小琬輕聲道：“你還活著?！?/br>
    “這話應(yīng)該我來說?！睔w海夢控制著音量，“那個女人沒把你怎么樣？”

    “沒有，她不會限制我們的自由……但我們也不會要到解藥?！崩钚＄局陆?，慘笑一聲，神色低落，“沒有解藥的?！?/br>
    歸海夢奇怪地看她一眼：“可你沒事啊?！?/br>
    李小琬抽泣了一聲：“我、我不敢殺人……我害怕……”

    “但你救了自己一命?！睔w海夢向她道謝，“要不是你的藥丸，我早就死了，我得向你說聲謝謝?！?/br>
    李小琬抬頭看她一眼，又回頭看一眼卓槐：“沒事?！?/br>
    歸海夢沒有問她為什么一定要跟唐詩在一起，而是轉(zhuǎn)頭指了指上面：“這里有點奇怪，沒有鬼魂哎?！?/br>
    卓槐一直皺著眉頭，小心避開周圍殘骸，把她抱在懷里：“最好把手電筒關(guān)了，你看上面?！?/br>
    歸海夢抬頭看去，上面依舊全是黑的，但偶爾會有紅色照耀下來，一閃一閃的，像是星星。

    歸海夢聽話地把光關(guān)掉：“有東西？”

    “你有沒有聽說一個故事？”卓槐緩緩道，盯著上方的東西神色凝重，“新搬來的姑娘看見自家墻壁有個小孔，但每次看過去都是一片紅色，她以為鄰居拿什么東西堵上了，直到被告知鄰居是個紅眼病患者?！?/br>
    “……”歸海夢一個激靈，“你說上面的是眼睛？可是為什么它們看到我們不下來？”

    “它們看不見?！?/br>
    說話的是剛剛提醒她的青年：“它們看不見東西，但對聲音很敏感，一旦我們講話超出一定分貝，它們就會把我們撈出來，吃掉?！?/br>
    “撈？”

    仿佛佐證了她的話，歸海夢突然聽到一聲尖銳的慘叫，來轉(zhuǎn)生地以后，這類慘叫她都聽得習(xí)慣了，她依舊抬著頭，都沒有側(cè)耳聽。

    頭頂上閃爍的紅光，驀得都消失了，她聽到了沉重而快速的噠噠腳步聲，很亂，很嘈雜，仿佛有很多東西爭先恐后地搶。

    紅光消失處依舊是一片黑，但色調(diào)已經(jīng)偏向酒吧或者KTV里昏暗而聚集的光線，跟全然的漆黑有明顯區(qū)別。

    應(yīng)該是部分外面的景色。

    歸海夢聽到一聲悶響，類似推拉抽屜，隨后慘叫聲不絕于耳。

    一時信息量太多，歸海夢無法做出判斷，倒是卓槐第一時間伸出手，輕易碰到了頂端，然后摸索幾下：“有洞。”

    不止一個，眼球大小，應(yīng)該就是它們窺伺的地方。

    然后拇指盯著洞口，試著前后推拉，有輕微的震動。

    “可以拉開，但有些費力?！?/br>
    青年詫異地看著卓槐：“我們趁亂試了下，單人的力量是沒辦法推動的?！?/br>
    “我可以?！弊炕辈惶嶙约旱漠愑诔Ｈ说纳矸莺瓦^往訓(xùn)練，眉宇沉凝道，“但，不知道你們有沒有發(fā)現(xiàn)一件事?！?/br>
    他說著你們，眼神先看的歸海夢。

    歸海夢鞋襪被粘稠的血液浸泡濕了，黏膩得難受，像腳上墜了個重物，她又不敢動，只得伸出只手撐著木質(zhì)板，聽見卓槐這么說，撩了眼皮看向上面。

    指尖嵌進了木頭里，推拉抽屜的聲音重新響起來。

    “……滑蓋的?！?/br>
    歸海夢這么說。

    她此刻已經(jīng)消化了這個封閉空間里的窒息感，喘了兩口氣：“我們在的這個地方，像個東西?！?/br>
    卓槐伸手就能夠到，能測出大體高度，長寬差異明顯的比例，周圍木質(zhì)板的觸感，以及剛剛推開又合上的音效。

    “像個棺材?！?/br>
    外面聲音消失的很快，上方陸續(xù)又亮起紅色閃爍的注視。

    這里不止他們，還有其他人，但四周隔音效果良好，如果不是聲音過高，他們聽不見外面的動靜。

    歸海夢深吸一口氣，長待在黑暗的閉塞空間容易讓人變得焦急和暴躁，她不想在搞不清狀況的時候情緒化。

    女孩貼著卓槐的身子，小聲同他咬耳朵：“……不太對勁?！?/br>
    轉(zhuǎn)生地任何一個地方，哪怕在中心區(qū)里都有至少一個主導(dǎo)角色，這樣突如其來的屠殺還是第一次，而且那些東西都聚集在外面，這等于在不清楚規(guī)則和不提供任何提示下自己找出口。

    雖說轉(zhuǎn)生地一直沒什么規(guī)則，但這次明顯做絕了。

    歸海夢再次打開手電筒，仔細地巡視了周圍環(huán)境，確定沒有出口。

    強光激醒了昏迷著的唐詩，她勉強睜了眼皮，循著光看見偎在卓槐懷里的女孩，冷笑一聲：“真會抱大腿啊?！?/br>
    李小琬急聲道：“小聲點，別說話?！?/br>
    她不敢也不愿意碰唐詩，只能低頭提醒她。但唐詩知她耳根子軟，極好掌控，待她已不像當(dāng)初那樣需要用心計地哄，反而是習(xí)慣后的不耐煩：“怎么，你是要倒戈了嗎？”

    歸海夢關(guān)了手機：“別說話了！”

    但來不及了。

    頂端忽而沉了一下，急速的踏板聲朝著他們涌來。

    卓槐拉著歸海夢，沉聲道：“往里走。”

    幾乎瞬間，他們頭上的板子被推開，無數(shù)細長的好似繩索的鮮紅舌頭密密麻麻擠了進來。

    被摁進懷里的歸海夢正好能看見外頭的景象——燈光昏暗，近乎于黑，越來越多紅色的眼睛出現(xiàn)在她頭頂，即使歸海夢已經(jīng)暗適應(yīng)，依舊不能看出外面那些東西的形狀。

    藤蔓似的舌頭長驅(qū)直入，它們沒有特定攻擊目標，碰到哪個就是哪個，唐詩正好就在直線上，她逃跑不及，傻愣愣地看著舌頭沖著她過來了，極端的恐懼堵在喉間，也顧不得冷嘲熱諷了，摸到旁邊的東西就擋了出去。

    “哥！”

    被唐詩抓住的男孩嚇得哭出來，長舌卷住了他的脖子，被他喚哥哥的胖男人看得驚駭欲絕，吼了一聲抱住弟弟的身子，試圖掰開他脖子上的舌頭。

    但它們似乎一次只攻擊一個人，更多的舌頭繞上了男孩的四肢，任男人咬牙咬得爆青筋，也搬不動分毫。

    青年看不下去了：“放手，快放手??！”

    男人攀在一堆舌頭上，死死拽著弟弟，嘴唇都要咬出血來。

    “他已經(jīng)死了。”青年抓著男人，“你拉著他也不會回來的！到時我們都得死！”

    男人眼圈接著紅了，眼淚成串地流下來，但依舊抱著弟弟，青年沒有辦法，上前死命踹了他一腳，男人懸在空中，被他這一腳踹地松了手，眼睜睜看著自己弟弟被拖了出去。

    門外傳來咔嚓咔嚓的咀嚼聲，鮮血和碎rou不時掉落在血河里。

    男人摔在地上，猛地起了身，給了唐詩一巴掌，掐著她的肩膀：“死的該是你，你把弟弟還給我！”

    唐詩被扇得頭暈?zāi)垦?，怒從心起，掙扎道：“我又不知道！誰讓你們都不給我說清楚，再說他要不是站在那里也不會死，他自己找死怨誰？”

    她話沒說完，又挨了一巴掌。

    “是你把它們招來的，你還有臉推卸責(zé)任！”

    男人嫌她臟，把她甩在地上，被惡心的寧愿用血水來涮自己手上黏糊糊的液體，恨得眼圈都紅了：“你等著，我一定要把你弄死?！?/br>
    唐詩咳嗽幾聲：“我呸，別把自己說的那么偉大，不是兄弟情深嗎，有本事跟著你弟弟一起死??！”

    “別說了！”上面的門板已經(jīng)被關(guān)閉，青年警告她，“再說又要死一個！”

    唐詩不屑地笑了一聲，但聲音的確變低了。

    男人被唐詩壞而不自知的態(tài)度氣得磨牙，想起自己弟弟一路跟著自己，安安靜靜一小只，眼淚又流下來。

    唐詩瞪李小琬：“你怎么都不幫我？”

    “……是你害死的人?！?/br>
    唐詩啐了口：“我都說了是他自己?！庇株庩柟謿獾匦?，“怎么，歸海夢給你灌什么迷魂湯了？”

    無辜躺槍的歸海夢沒空理唐詩，她望著上面怔怔出神。

    大家都在里面，她和卓槐站在最外面，差一點就曝光在推開的木板外面，又因為卓槐一直護著她，歸海夢背靠木質(zhì)板面，是唯一一個能看清上面情形的人。

    青年在旁道：“不能等下去了，我們得想辦法逃?！?/br>
    歸海夢咬了下唇，轉(zhuǎn)過頭來輕聲道：“我不建議你們逃?！?/br>
    “為什么？”青年疑惑道，“你看到什么了嗎？”